第61章 因果（1/1）

“啊，可恶，下这么重的手。”段峒澪细数着躺在手心上伤痕累累的木头人嗔怪道。

“那臭小子是真狠，你看我这，这么长的裂缝给他劈出来。”施觉平啧啧作响道。

段峒澪赞同附和：“还好不是我本人，不然我现在必定在此躺着呢。”

“躺着倒不会，彼时你定是会嗷嗷大叫的恨不得全天下都听见。”施觉平不给面子。

段峒澪哼声，不与他斤斤计较：“不过，此番举动那只鼠妖可是信任我们了？”

“那必须得信啊，又是给它助长妖力又是以身救它的，可不得信的死心塌地。”施觉平挥舞着手中的木头人，神情龙飞凤舞斩钉截铁。

段峒澪欣慰点头，随即抬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莲蓬衣旁恭敬站立的十六，询问道：“十六，你的伤如何了？”

“有主人在，已经痊愈。”十六平淡面容诉说着语气掺杂着欣喜与骄傲。

施觉平此时才拱手，“幸得大人相助，这木偶人才能骗得过阮山宗那几人。否则，以我们的修为，是会被他们看出替身之术的。”

“那我这追踪符是不是可以撇掉啦？”段峒澪背朝众人，回头拽着领子，将不甚起眼且掩盖符形的追踪符显露了出来。

他嘟囔着抱怨着：“怕露馅，替身挨打的时候我可是一直在旁躲着，多惊险啊！”

说罢，指尖蠢蠢欲动地要掀了那符箓。

“不，”端坐一旁的谢长衍从容开口制止道，“还有用处。”

神秘人意味深长地目光投向原本一言不发的谢长衍，浅笑出声，施法将段峒澪衣裳上紧贴着的追踪符包裹住缓缓掀下再送到谢长衍面前。

“他不会发觉的，好好利用他的自大。”神秘人嘱咐道，浅笑逐渐放肆起来。

谢长衍面对悬空的符箓，露出失措的神情，双手在腿旁擦拭两下，仿佛受恩赐般接过，有些僵硬地说道：“谢谢。”

“你我是一家人，谢什么。”神秘人的声音意外的慈爱。

围绕符箓的法圈即便被谢长衍握住也没有破碎，包裹着符箓不让它自行消散亦不让陆岸之察觉已被掀下。

神秘人起身环视一圈摆摆手，“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手中的纸鹤落地倏然变大，扇翅间隙，他回首半威胁道：“此次妖丹可不能像上次怨丹那般不纯，我可没时间再为你们重新寻找猎物。”

施觉平段峒澪应声：“是。”

“主人，慢走。”十六凝视悬空的纸鹤目露不舍，艰难道。

她抿唇，自以为任性贪婪地想着。

距离上次见主人，时隔一年。

那么下次，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能不能早一点，仅是少半月也好。

让她早点见到主人。

……

柳云清落地时环视四周，一片乌烟瘴气，屋檐，泥地，树干皆有战斗的痕迹。彼时阮山宗弟子已经在做战后打扫，受伤的弟子齐聚一堂纷纷浇上药水裹上纱布。

她扫视一圈，伤情并不严重。

陆岸之疾步蹲在受伤弟子身侧，李思桉刘知越紧随其后。

陆岸之瞳眸微缩，轻声询问道：“可是鼠妖来害？鼠妖现在何处？”

柳云清脚步微挪，正欲随陆岸之了解情况。

倏忽，从一旁的屋内钻出一道人影，扑通跪在他们的身前，柳云清往旁一侧，避开这一跪。

“仙人！救救我们吧！先前是我们被迷了眼妄图相信妖怪以此求生，求求您们救救我们吧！”

祈求之人抬首时，柳云清才瞧清楚，这是魏依依的父亲。

是当时数落魏依依之人，亦是献祭发起人之一。

“求求您，救救我们！”其余人纷来沓至，跟着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不停拜着。

柳云清下意识伸出双手去扶，临近时愣怔片刻，转为单手拍了拍魏父的肩膀，“我们，是接到请愿而来。”

村民仰头，互换困惑又恐慌的目光。

困惑请愿何来，又恐慌仙人拒绝。

柳云清望向魏父，缓缓解答：“请愿是你女儿发出的。”

魏父双眼睖睁，喉间发出不可置信地呃声。

“我们是为降服鼠妖而来。”

柳云清别有深意地轻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有个好闺女，不是吗。”

魏父没有作答，只是颤颤巍巍地点头，眼睛睁得极大愣视前方，因年纪而略显浑浊的双目浮起感激之情。

在那双眼睛里，柳云清模糊瞧见阴翳散开，光影斑驳间逆着鱼鳞般云彩御剑而来的男人。

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去看御剑之人，视线里就闯入宋于渊的身影。

宋于渊的后背被忽如其来的人猛地袭击，浅浅弯腰，肩膀被来人双手轻拢着。

宋于渊的那张脸上分明写着不耐烦，眼底却诚实的流出欢笑。

背上的人被宋于渊背起，双脚仍是触地，见宋于渊奈何不了他，玩闹嬉笑得极为开心，笑成弯月的眼睛见到柳云清霎时明亮，他笑吟吟地露出皓齿，伸出修长的手招呼着。

“哟，柳师妹，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

“陈景师兄。”陆岸之先柳云清招呼来人道。

陈景这才松开宋于渊，顶了顶宋于渊的胳膊肘，却向陆岸之应道：“我收到你的求救来救你了。”

“多谢师兄，”陆岸之行揖，“看到此景便猜到长老定是派师兄来了。”

“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可不是你看到的这副安康模样。”陈景说着从乾坤袋中抽出自己随身铁块例行锻炼。

“那鼠妖呢？”李思桉问。

“哦，躲林子里去了。我及时刹住脚，里边又是灵力肆虐又是阵法诡秘。果断放弃，先回来了。”陈景努嘴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柳云清问：“我们也是从林子里过来，竟没有遇上？”

“我跑着追的，那妖怪精通地形，又有人背后相助，让我受了不少苦头，”陈景回忆方才上蹿下跳勇追猛赶的情形，随即扬眉道：“不过，还是劈瞎了它一只眼睛。”

陈景环顾四周，叹气道：“还是搞了很多破坏啊，这个小妖怪。”

“咦，怎么还跪着呢？”陈景仿佛才看见魏父，剑鞘拍了拍魏父的背脊，“起来起来，屋子都破了，等下雨看不给你淋病咯。”

魏父见各位仙人对话结束，被仙人单独点出时才敢开口致谢：“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闭嘴，去干活！”陈景赶紧打停制止，语气烦躁却不凶狠，他摆手赶人：“天天听，耳朵都起茧子了，那妖怪我们会降的。”

“多谢仙人！”跪拜人群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时间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陈景招来外门弟子问道：“伤亡如何？”

“二死，三伤。”

陈景眉头一跳，神情肃然：“这是怎么回事？”

尚未离去的魏父听到此话，以为问他，脖子紧缩，又恐怠慢仙人，急速回首道：“是这妖怪，与那家有仇。”

陈景闻言，伸掌止住外门弟子的回话，双眸中映射出魏父颤颤巍巍的身影，他慢条斯理道：“……展开说说。”

数道视线瞬间聚集在魏父身上，压得他的身躯更低了几分，他缩着脖子坦陈道：“鼠妖曾经化为人身，住在丛林附近的草屋里。他们说是从战乱的地方过来的，也怪我，看他们年轻力壮就接纳他们。”

“他们？”柳云清出声打断。

魏父肩膀明显一震，他讪讪道：“……鼠妖一家四口。”

“起初其乐融融，学着耕地织布，勤恳踏实，还……还大方。”最后声音像是心虚般弱了下去。

“然后呢？”陈景坐在剑鞘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悬浮于空。

“那两只小鼠在大树小树面前露出真身恐吓威胁他们，随后便是请愿，再是仙人收服……”

柳云清在魏父还没讲完之时，就想起先前初识刘知越时他下界收妖之事。

她困惑的眼神投向刘知越，收到了肯定的回复。

陈景问：“所以，大树小树的双亲便是今日不幸丧生之人？”

“是……”魏父摸一把脸，仍抹不去苦丧模样，“大树小树已经献祭，怎么还想杀光村子里的人啊！分明……分明是他们作恶在前。”

“不是的。”

魏依依手持阮山宗所制纱布，从远缓缓至近，凝眉缓声道。

她阖眼摇头，内心陷入痛苦的纠结中，最终仍是选择说出真相。

“当初，当初，小藤小枝只是玩得欢快不甚泄露真身，大树小树不在意仍能玩耍。可因为被大姑发现，她害怕又恐慌，偷偷请愿。”

她一时哽咽，心头像是被沉甸甸的石块积压，闷得她难以开口诉说——曾经绕膝玩耍的孩童在她眼前惨死之相。

她五官拧在一起，声音亦绷得极紧：“导致，小藤小枝活生生被剖腹而亡。”

柳云清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倘若魏依依所说属实，这两只小鼠所历实为无妄之灾。

而鼠妖伤人夺命，又何尝不是为父为母的爱深情切。明明他们也曾试图融入，却得如此报应。

可见妖于人世间每行一步皆如履薄冰。

柳云清半阖着眼，眼眸黯淡沉重。她全然不知她的母亲曾经是否亦是如此战战兢兢。

幸得天道厚爱，飞升成仙。

“我记得当初不是我宗收服的鼠妖。”柳云清道。

刘知越闻此，正巧说到他知晓的事情上了，他赶忙踮起脚在众人间显得更加突出，扬手积极回复道：“斛境宗！”

而此时陆岸之也忆起乾坤袋中的宗门标识，轻叹一声，脱口而出：“斛境宗。”

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语气却全然不同。

柳云清嘴角扯出苦笑。

冤有头债有主，鼠妖倒是仇怨分明。

如今众人皆知鼠妖企图将小树一家赶尽杀绝，这般处境下将小树安置于姜维安处恐二人都将遭祸患。

因而刘知越用麦芽糖将小树哄骗一番交由陈景看护。

然而就此小树还活着的事情也被揭露出来。即便村民不言不语，但仍能在他们的眼底看出对小树尚存的不满与抱怨。

于他们而言。

鼠妖袭村是因为小树没有乖乖被吃掉。

而小树被吃掉，才是正确的事。

在他们心里已然滋生出以正义为伪装的恶，他们找到了今日祸患的发泄点，一个可以受无尽白眼谩骂又无力抗争反驳的软柿子。

柳云清望着他们赤裸的眼神，她首次害怕起这群本该于她而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下意识地远离他们，紧紧环着宋于渊的手臂。

彼时她不明白，她是在恐慌大众所谓的正义。牺牲一人换取多人这种舍他生取义的正义，让她在脑海里产生反复的思辨，她朴素又随波逐流的道德观受到了抨击。

明知这不对不应该如此却无法说服反驳最初的观念，最终让她的感观选择逃避远离。

但，这用于自我约束的道德，仍是朝一旁偏了偏。‘无辜之人不该被推入深渊’这一小小思想被埋下种子深藏心底。

而鼠妖曾经或许无辜，可如今他手中沾染人命，便已经成了恶。柳云清还需完成后山村的请愿。

前来协助的陈景一脚跨坐在大石上，手里握着他平日锻炼的铁块，青筋因用劲暴起。面对陆岸之关于谁留谁去的提案，他粗喘着气直呼自己要坐守后山村，不进丛林遇大能。

铁块猛然落地，发出沉重地闷响，陈景大喘口气，语气间流露出无限艰辛：“平日在阮山宗调节长老间气氛，我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

他飞速摆手，头摇得也跟筛子似的，“万一里头撞见的是个阴晴不定的大能呢？又得哄着，可烦可烦，不成，你们去吧。”

五人面面相对，片刻纷纷颔首。心道有陈景坐镇后方，也能安心不少。

阮山宗一年如春，因而柳云清先前并不在意，可当她再度站在丛林底下时。

猛然惊醒，这片一望无边的丛林竟是深绿葱葱。可它能孕育出灵智植被，在严寒之季保持茂盛也并非稀事。

柳云清掩下惊奇，再度踏上除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