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侵染(1/1)
厉炅走在街上,手里抱着琴盒,靴子不轻不重地踏在地砖上,极富节奏感,头发仍然有些凌乱,他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往菜场走去。
不远处的菜场相当嘈杂,弥漫着一股食物特有的血腥味儿和烟熏味儿,很浓重,还腥臭,但胜在和谐,连商贩们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异常温馨。
随时能看到有商贩和客人划拳,输的砍了当菜,也能看到一些客人把手探进脑浆子或者是胸腔里搅动着找钱,旁边商贩们绿幽幽的目光和握刀的手都充满了善意。
走进菜场,厉炅径直走到一个挂着狗头的摊位前,笑眯眯道:“今天的肉怎么卖?”
围着油腻围裙的肥胖男人头也不抬,手上剁骨刀唰唰地剁着肉,声音如闷雷般传来:
“双头犬,上好的狗肉,十鬼币一斤,共120鬼币。”
“大叔,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还没说买,而且你这不是羊肉吗?又欺诈消费者啊?”
“肉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没打算买,那你是在消遣我了!”
男人冷笑一声,剁骨刀哐的一声砍在砧板上,它抬起头,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厉炅。
瞪一眼,再看一眼,
然后飞快地把剁好的肉装袋,双手捧给厉炅。
它满脸笑容,道:“怎么今天也有空来呀?不过今天的肉没有昨天给你的好,只是普通的羊肉,不好意思了哈哈…哈…哈。”
肥胖男人讪笑,几乎要把那口黄牙咬碎:
厉炅话语间突然那么开心,搞得它都没听出来是前几天那个笑起来都带着一脸阴沉的家伙。
“我不是来买肉的。”
“没事,叔送你,不收你钱。”
放心,叔都懂,叔不敢收你钱。
肥胖男人肥厚的嘴唇咧着,尽力表现得友善。
“真不用,我是来还钱的。”
闻言,男人默默从背后把自己泛黑的心脏刨出来擦了擦,又塞回去。
话在脑子里自动代换成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东西不太好,不够买你的命,所以我来把账结了,顺便取你狗命。
“这这……昨天的黑山羊肉真的是我能弄来的最好的肉了……”
“我知道。”
厉炅伸出手:“可以给一个袋子吗?”
肥胖男人小心的递过去一个袋子,那是它摊位上唯一干净的袋子。
“哗啦啦——”
数百鬼币倾泻而下,显示屏上的数值瞬间跌到200。
“够吗?我记得你摊位上的肉都很贵,如果不够的话,我下次再还。”
“够了够了,绰绰有余!”
双手接过袋子,肥胖男人笑得合不拢嘴,
居然真还钱啊?
虽然价格肯定是不够的,那半具山羊尸是花掉了它近年来的所有积蓄,好不容易换来的,就为了让厉炅不要再来自己这里。
那一身大鬼的气息太让它害怕!
所以它给出去就没有想过能得到收益,现在好歹回了几百鬼币的本,该知足了。
厉炅到底没有再接下肉,他冲肥胖男人摇摇头抱着琴盒走了。
原地,肥胖男人剁着肉在摊位上摇头晃脑,颇为自得。
菜场里窸窸窣窣议论着这件事。
“刚刚那个是谁呀?怎么狗头屠夫对他那么客气?”
“狗头屠夫也有这一面啊?我去会不会也……”
“你去就变成被卖的肉了!”
“那肯定是个大鬼,不然狗头屠夫不会这样的。”
“哐——”
肥胖男人一刀剁在砧板上,滚圆的眼睛瞪着周围朝它看来的鬼,直到所有鬼都默默低下头,不愿意招惹自己,才冷哼一声。
连大鬼在它这里买东西都要付钱,这些家伙算什么玩意儿?!
出了菜场,厉炅乐呵呵地在街道上晃荡,想看看哪里有招工。
之前三天时间他在老旧楼房那边已经搜寻过了,一筹莫展,这次只好再走远一点。
说来也怪,之前不是没有人愿意招他,但总是会突然变卦,希望不是被什么喜欢嚼舌根的家伙背地里编排了吧。
如此想着,厉炅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音乐声悠悠传入耳膜,苍老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大爷,给点吧。”
厉炅向声源地看去,看清是什么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眉头一挑,摸出一枚黄铜硬币递过去。
倒不是他善心大发忽视了自己的贫穷。
主要是……这个卖唱的手上乐器跟他刚得的有点像,也许可以学一学,如果以后又没钱就去卖唱。
讨到钱,头发白花花的老头子咧开嘴,当即拉了一首《二泉映月》。
音乐声再度入耳,厉炅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蹲下去,注视着坐在地上的老头子。
打开琴盒,先摸出一把硬币递给老头,然后对着老头喜滋滋的表情,他又摸出了小提琴,神情有些腼腆。
“你好,教我这个可以吗?我付学费,这些不够可以加,就是有点少。”
老头一看,一句国骂差点脱口而出。
找拉二胡的学小提琴,神经病吧?!
他开口就想说不教,但是……看着那一把硬币又舍不得。
老头浑浊的眼睛转了转,想想反正自己也听别人说过一点,先随便教了忽悠走,然后连夜换个地方讨饭好了。
“不可以吗?”
厉炅看他,眼神疑惑。
“可以可以,不过你这个,跟我的不大一样,这个得靠在肩上拉。”
“这样?”
“对对对,然后这个琴弓要这么拿,手指头这样……”
老头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脑中关于小提琴的极其微末的记忆,并试图把它教给厉炅。
最后,
“这样啊……”
厉炅若有所思,抬手便将琴弓下压,顿时,如锯木头般的噪音奔涌而出,古怪的气氛在整条街弥漫。
老头脸色不大好看了,它顶着周围不善的目光,违心夸赞道:“拉得真好!很有天赋!”
于是音乐继续。
心情复杂的老头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思想正在变化,它开始渐渐沉迷,手中二胡的节奏一点点慢下来,最后整把二胡都落到地上……
而音乐声越来越顺遂,拂过街上每一只鬼,让它们变得迟钝,然后不约而同地眼神空洞,动作僵硬。
天空上聚拢一片血红,眼睛渐渐变多,密密麻麻地眨着……
音乐下,一切逐渐与这个诡异的世界相契合。
厉炅不受控制般继续拉着小提琴,恍惚间感觉好像抓到了点什么,
但他一伸手,却什么都没有,连音乐也停了。
大街上恢复了“正常”,鬼们清醒过来,步履匆匆地逃跑。
老头低头抖着手,指了指一个方向,对厉炅说:“你既然会,我也没什么好教的,那里有一家歌剧院,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音乐停下后,厉炅脑子很糊,正怔愣着,闻言抬脚直向前走,一时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要找工作。
地上的老头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眼眶中一片血红,枯瘦的手再次抓起二胡,乐声不复婉转,而是变得嘶哑难听,磕磕绊绊。
但这乐声却让许多鬼驻足……
老头捧着“鬼币”,意识混混沌沌,它用二胡的琴弓割开了面前一只鬼的咽喉,鬼血淋了满身,铺出大片明艳的色彩。
它知道自己可能丢了点东西,也可能已经被怪异的世界同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理所应当,不必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