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生短短几十年（1/1）
之后三年的时间里，君华还是在那间茶铺说书，养活自己和母亲。
姜水经常会去给他捧场，她自知不是个热心读书学习的人，但也着实惊叹于君华的博学多知，天文地理，历史诗词，六界密辛他从来出口成章，倒不像是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孩子。
听说他日子过得艰难，姜水想帮帮他。
于是从魔宫偷偷拿了许多宝物去集市变卖。
炙炎几百年来把姜水放在掌心里宠爱，她想要什么总是触手可得，连魔界流通的货币都算不明白，更不懂人间这些黄白之物了。
只知道三文钱可以买茶铺的一壶茶，堂堂魔宫里的御用之物应该更值钱些，那就卖五文吧。
照麟只是发觉最近宫里的珠宝瓷器少了许多，丝毫没发现是姜水一鸟一鸟运出去了。
等到发现他的宫殿开始要啥没啥的时候，照麟才随便抓来个婢女询问。
“公主说最近她在人间耽于享乐，输了不少钱，又不好意思找太子您开口要，只好擅作主张拿了些宝贝去变卖了，公主还说，要是太子知道了发火就省省吧，反正魔尊之后都会买回来的。”
照麟对炙炎对姜水这种没有下限的溺爱十分不齿，又想起炙炎的叮嘱，还是摆摆手随她去吧，不过姜水这大有将魔宫搬空的架势，难不成在人间输了座皇宫吗？
正逢君后夜萤的寿辰，照麟一边处理魔族政务，一边还要哄着母亲开心，分身乏术，即便想去把姜水找回来，也得等夜萤寿辰了，丝毫不知道姜水正在超超超低价甩卖魔宫价值连城的宝贝养男人。
不过养君华这个想法只是姜水的一厢情愿。
人间集市。
正午阳光正毒辣，姜水今天卖出去大大小小八个瓷瓶，六个玉饰，还有一兜子魔宫墙上闪闪发光的冰晶，一共才赚了一百五十文钱，丝毫不知道，只要跟魔宫总管说一声，就能得到千倍万倍，也不用大中午的晒在太阳底下，火燎一般，不过总算把那只钱袋子填满了，不枉费她多日的忙碌。
不过姜水还是很开心，她邀功一般把沉甸甸的钱袋子递到君华面前：“喏，拿去救你母亲吧。”
君华看着那鼓囊囊的钱袋子，还以为里面是一兜金叶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说过，要靠自己的能力养活我母亲。”
姜水不解：“可你现在不是没有钱吗？我有，你先用一下应应急不好吗？”
“我已经又找了份活计，白天去茶馆说书，晚上去渡口搬运货物，济州今日来了个大老板，十分大方，工钱也多，钱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君华戴好斗笠，已经准备出门。
“可是这些钱是我好不容易才赚到的，我人生第一次赚钱，就是想帮帮你。”
君华止住脚步：“你，你赚的钱？你什么都不会怎么赚的？”
姜水把钱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得君华十分心梗：“你还记得买你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子吗？走，我们去把东西要回来。”
说罢就要拉着姜水出门。
姜水拉住他：“为什么要回来？人家已经付给我钱了。”
君华扶额：“你卖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比你的钱袋子价值百倍，哦不，万倍。”
姜水石化：“不会吧，我可是往高了价格卖的，而且我也不记得我卖给谁了。”
君华无奈笑道：“我真怀疑，你的智商真能助我修炼成仙吗？我跟着你能活过六十岁吗？”
“大胆!怎么跟我堂堂魔界公主讲话的？信不信我让赤翡吃了你。”
姜水故意抬高了声量吓他，却突然被他用食指覆住嘴唇，姜水瞪大了眼睛。
君华慌乱地抽离，急忙道：“嘘，我是怕你吵醒我娘，她刚睡下。”
姜水咂吧咂吧嘴，不自然道：“没事儿，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不过这袋钱你还是拿着吧，我卖都卖了，而且我也用不到你们人间的银钱，你就当是，替我存着吧。”
君华看着她，不知作何感想，最终还是扬起嘴角，点点头：“好，我替你存着，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我要去码头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娘，也会照顾好自己这条小命，争当万古修仙第一人。”
这是这几个月来姜水第一次见他发自内心的笑，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三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他。
君华也说到做到，靠自己的努力，照顾娘亲和他的小家。
期间姜水又回到魔界几次，炙炎还是没有出关，照麟忙得脚不沾地，姜水不愿意跟夜萤两个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索性住进了君华家里。
不过她不知道民间风俗，没名没分住进男人家里是多么的不妥，直到听见君华母亲跟邻里介绍她是自己的儿媳妇。
为此君华没少头疼：“你还是回自己家去吧，……日后我会去找你的，你这样，不好。”
姜水不解：“什么不好？”
“对你的名声不好，凡间女子没有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住进一个男子家里的，你这样传出去，以后怎么嫁人啊？”
姜水不屑：“这你就不要担心了，我父君是魔族主君，我是魔族公主，而且我长得这般漂亮，我父君说待我成年以后，追我的人会把魔宫的门槛踏破的，不过他说，他会守紧大门，仔细为我挑选夫婿的，万里挑一的那种，用你们凡人话说，叫人中龙凤。”
君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魔尊真是，女儿奴的极致，为了哄你开心，这样的谎话都编的出来。”
“说什么呢你？找打是吧？信不信我让赤翡吃了你？”
赤翡：我也不是什么都吃……
人间时光如同白驹过隙，三年的时间，也让姜水亲眼见证了人类生命的脆弱。
起初君华的母亲还能下床，站在门口迎接君华，有时候精神好了还教姜水做人间的饭菜。
不过近几日，她越来越虚弱了。
姜水不敢说：似乎是大限之日到了。
姜水每天都守在她床前，生怕她一声不响地去了，一句话也留不下。
君华也辞去了渡口的活计，每日都尽量早点回家。
成母弥留之际，已经吐字不清，病榻之上，不断呕着鲜血，嘴里却不断重复着什么，君华跪在她床前，凑近了听才清楚：“早日……成家。”她已经十分痛苦，就连姜水从魔界带来的灵药也没有用了。
君华落泪：“母亲，儿子对不起您，今生没有让您享受过天伦之乐，来世，我们还做母子，儿子一定好好孝顺您。”
说罢，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响头：“母亲，你安心地去吧。”
成母却是攥紧他的手不住地颤抖，似乎有什么总不能释怀。
她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幸嫁得如意郎君，生了个孝顺儿子，丈夫官运亨通，一路官拜宰相，不想遭人陷害，夫家母家七十多口人落得个尸首两处的下场，自己与儿子侥幸逃过一命，却积忧成疾，久病不治，回想自己高门显户，锦衣玉食了一生，人生最后几年却在一个破落院子里度过，自己儿子是天之骄子，本应平步青云，二十三岁了却还未成家立业，她怎么闭眼？怎能安息？又怎么向九泉之下的丈夫交代？
姜水拍了拍君华肩膀，怕他不能承受。
君华还在祈求他母亲：“娘，太痛了……就闭上眼睛吧，求你了娘。”
姜水不忍，终是开口：“她心中有执念，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君华双目赤红，如同沧海蜉蝣般无措：“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成亲吧，了却她的心愿。”
君华愣住：“成亲？可是如今这情形……”
“我可以帮你娘亲造出一个梦境，不过，我学艺不精，需要你我一起进入梦境。”
“你……”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你答应我了会努力修仙，陪在我身边，我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次，反正是在梦里……成个亲而已，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
姜水戴着红盖头从颠簸的喜轿中醒来。
梦境果然是梦境，直奔主题，一点废话都没有。
两三个喘息间，摇晃的轿子停下，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却未停，姜水听见一个女子尖声喊道：“请新郎迎新娘下轿。”
新郎？君华？
只见有光从大红色的盖头中透进来，姜水看见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是君华。
姜水把左手放在君华右手上，刚走出轿门，不知谁往她右手里塞进一团红布，右手里的苹果就顺势滚落在地。
有人惊呼：“哎呦，这红苹果怎么掉了，不吉利啊。”
姜水把头靠近君华，小声问道：“怎么了？”
君华安抚地拍了拍姜水的手，低声道：“无事，别怕，跟着我。”
其实他自己也需要安抚。
姜水蒙着盖头看不到，可这分明不是他们住的破房子，还是六年前他的家，宰相府。
此时宰相和宰相夫人也就是君华爹娘正站在相府高高的台阶上，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君华和他将要过门的妻子。
原来娘亲的心愿，就是跟父亲一起看他娶妻生子，安享百年，君华牵着姜水的手一步步走向他们，眼神一瞬也未曾离开过。这怕是他此生与爹娘的最后一面了吧。
姜水任由君华牵着，她只能看见红盖头下一角，勉强看得清路，完全不知道君华此刻在想什么，只想让他快点把这盖头给她揭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姜水听见一声声贺语，原来这就是人间的婚礼，跟画本里还有君华说的故事里一样。
姜水被送进一个红烛缭绕的房间里。
等了许久也不见君华来，自己揭开了红盖头放在床边，开始四处观察。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间的婚礼，虽然是她自己的。
不过这与魔界大婚当真许多不同，姜水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头到脚都是红色的，嘴巴也红红的，真是喜气洋洋的，头上花团锦簇，热闹极了。
魔界以黑色为尊，姜水曾见过魔界新人的婚礼，他们不跪天地，也不跪父母，两家亲人围欢聚一堂，宴席从傍晚开到到深夜，大家酒足饭饱就围着篝火跳舞，然后再送新人入洞房。
洞房里也是黑色为主，不像人间，连床褥枕头，桌子椅子都是红色，桌上还摆着摞的高高的吃食。
左等右等不见君华，姜水只好不客气了，搬了个凳子就开始让手和嘴一起忙活起来。
枣核，花生皮，桂圆皮散落一地，君华一进门就看见这幅景象，三个盘子都空了，只有装着莲子的盘还未怎么动，看来她不喜欢苦味。
姜水知道，他一定是去见了自己的爹娘：“把想说的话都跟他们说了吗？”
君华点点头，也扯开一把凳子陪着她坐在圆桌旁。
姜水把最后一把花生塞进嘴里。
“婚礼这就算完成了吧，然后呢？”姜水问道。
“额…算…算是完成了吧。”君华支支吾吾道，其实也不算……还差圆房。
“按理说，此时你母亲心愿已了，我们应该回到现世了啊……嘶…”
君华看着她，表示自己也没有主意。
“……该不会是我学艺不精，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吧。”姜水小脸皱成一团，她进来之前确实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这下婚礼已经完成他们还没有出去，她有些慌了。
“会不会你母亲还有什么别的心愿？她刚刚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我们来都来了，干脆一起帮她达成，也好让她没有遗憾。”
君华尴尬地碾动手指：“她说……想看我结婚生子……咳…”
姜水傻眼。
“这我可办不到啊，我要是道行高点，就直接给你母亲编织一个完整的梦了，要不然我们俩也不用跟着进来了，我徒手可变不出来一个孩子啊，我不行的。”
君华点点头：“我知道，没事，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良久，姜水灵机一动：“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姜水欣喜道：“我记得六年前，你有只小白猫，它现在还在吧？”
君华轻轻点头，神色复杂：“现在…还在。”
姜水道：“你去把它找来吧。”
“好。”
不多时，君华真的抱着那只小白猫回来了，与姜水六年前见过的一样，机灵可爱。
姜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欲言又止：“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君华沉重地点头：“是，十岁那年我娘送给我的，陪了我很多年，它很聪明，每次我一叫它，它就会来到我身边，转着圈的撒娇……”
姜水遗憾道：“它……是怎么死的？”
君华别开姜水的目光，不自在地落在小白身上：“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姜水惋惜地从君华怀里抱起小白，对它道：“没关系，能再见主人一面也是缘分，你主人啊，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养着你了，现在啊，再做一次你主人的孩子吧。”
只见姜水摆动手腕，在小白脸上写着什么，眼前的小猫就变成了一个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女婴。
君华震惊，不可置信，却也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姜水把孩子放进君华怀里：“走吧，去见你爹娘。”
一出房门，只见庭院里已经不是大婚那晚的景象。
只听得庭院里洒扫的下人闲聊：“少爷好福气啊，取了个这么漂亮的少夫人，不到两年就有了孩子，老爷夫人心里肯定乐开花了。”
原来一眨眼就是梦境里的两年后了。
君华抱着孩子牵着姜水来到客厅，成父成母正在喝茶，见他们进来，笑意盈盈地围了上来。
成父朗声笑道：“来来来，让我看看我的小孙女儿。”
成母则关怀道：“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君华抱着孩子，温柔地看了一眼姜水，道：“取了，叫…小雪。”
成父接过小雪，开心地逗她，那孩子真就笑了起来。
成母目光柔和地望着君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里含着热泪，又把姜水的手放进君华的手里，拍了拍他道：“人生短短几十年，儿子，娘见你娶妻生子，总算是心愿得成了，没有什么挂怀的了，还不快，谢谢你娘子。”
君华听话地点点头，一滴泪落在姜水手上：“谢谢……娘子。”
姜水保持着微笑，见证着他们母子之间的告别，只觉得君华的那滴泪有千斤重，砸得她的手都有些发抖。
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比母爱更纯粹的情感了。纵然君华与他母亲只有二十几年的缘分，却也让姜水羡慕不已。
君华在他母亲墓前他没有落泪，可姜水就是感觉到了他的伤心。
至此至亲都已故去，所谓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便是如此吧。
他孤孤单单地站着，在黑夜里，一动不动。
姜水不忍心打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竹林，姜水听见那人的声音传来：“走吧。”
“去哪里？”
“修仙啊，你不是觉得无聊吗？我修仙，哪天大功告成，长生不老，陪你。”
姜水终于笑出来，见他大步流星走在她的前面，提着裙子快步跟上：“喂，等等我啊。”
君华伸手将那把刻着桃花的剑举过头顶晃了晃，姜水便跳起来去够那把剑：“喂，你不是跟我说没钱，把剑当了吗？”
男子低头，笑意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