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时如辰(1/1)
夜鹤倾仍背对着她,门前流水,微风拂面,吹动他的衣角。
昨夜下雨,雨去得快,今早倒是出太阳了。
昨天晚上他的衣服淋湿了,洗好挂在外面晒,带来的还是正装多,难得找到一套平常的换上。
那衣服是这里人家惯常穿的,阿奶拿来的,像是少数民族的服饰,但扣子又像是民国时候的样式,别有韵味。
江眠轻轻凑到他身边,好奇地伸着脑袋,歪着头,想看看他在做什么画。
笔墨舒展,犹如龙蛇,沉稳却暗藏锋芒,跃然纸上,原来他在写毛笔字。
“霜晨月”,款款独行,才不致倾溢”,“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还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知道他身上的那些许的书生气是哪来的了。
她看不懂他写的,有些繁复,好像混杂着许多东西。
困在一团云雾里,着实让人瞧不明白。
明明写的是“霜晨月”,却画的不是月与晨霜。
明明是“款款独行,才不致倾溢”,舒展开来的却是淡然。
明明是“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却画的不是什么壮丽奇景,而是安静祥和之景,仿佛画中的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偏安一隅。
那画中人,像是余岁无忧,平淡渡着山间风月,游历在书海竹简之间,又像是隐士。虽是少年模样,眉眼却泛泛溢着岁月沉重华,凝重之感,至少从她走过这半生的感受来看她是这么感觉的。
一字一景终究是流转于画中人的眼眸,心怀之事,不可忘却。
夜鹤倾见她探头探脑,收回了手,给她让了一步,从角落里安静摆放的精致妆奁中选出几个印章。
他的余光却仍向她偏移,在画卷上倒影浮现她的痕迹。
“刺猬在书架那。”夜鹤倾没有抬头,小心比对章是否放正,双手托着,郑重地盖于那长卷之上。
江眠点点头,没移步,继续看他。
他给他画的画盖印章,朱红色的印泥在宣纸上拓出印章的形迹,于留白处点缀出一丝沉稳,在无形之处,庄严宣告……
她看着他盖完最后一个印章,把东西收拾回古色妆奁里,全程没说一句话,只是在一旁乖乖站着,不打扰他。
“坐吧,喝些茶。”
“大早上喝茶不好叭?”
夜鹤倾拉开凳子,走到茶桌前坐下,摆了他最喜欢的那副茶具,烧上水,从柜子里拿出几罐茶叶。
江眠看着他拿出的罐子,瓶瓶罐罐却形状各异,而且是很大罐的那种,看着就很贵,她有点不敢喝了。
“喝吧。”
夜鹤倾把茶沏好,放在江眠面前,把茶杯摆正,此后便再无他话。
像是与他再见时那般,相顾却无言。
但他的心是填满的。
他说,她便照做。
“早上吃太多醋不好。”
他早上喝太多茶也不好,但对她是刚刚好。
江眠抬头看他几眼,面前的人连喝茶都那么端庄,还能写的一手好字,坐在这个后院里,完全像是古时候的王爷。
“哦”,江眠继续低头喝茶,目光偷偷地看着他。
她的一举一动他也看在眼里,她喝完夜鹤钦就给她续上,几杯下肚,她好像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她知道他们都是不爱说话的人,但这样三四杯茶下肚,他一句话也没说,着实有些不正常。
是因为昨晚的事吗,让他心烦意乱?她想安慰他,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怕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她撇过头看向窗外的阳光,前路很长,但总会明朗的吧。
“一直没问你,当初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只知道你们有事着急走了,几年没听到你们的消息。”
不是他们,是他,他父母也是一样,早早离开,回帝都去了。
“家里没事,是爷爷想我回去”,夜鹤钦看向窗外,他没有说真话,出事的是他师傅,他不知道该怎么提起他,也不想他知道这样的事。
心里有些惭愧,过了这么些年,事情并没有向他想的那样推进,虽然他也知道要改变这一切很难,但是当他自己亲眼见证他以为的光明不过是黑暗的躯壳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一瞬痛苦的,他辜负了老师。
“夜鹤倾……”
“嗯”,他没事。
夜鹤倾端起他那个古铜色的小茶杯,抿了一小口,看向江眠,把杯子放下,等着她藏在肚子里的话。
“好像我记忆里,你没变”,江眠双眼如云,向云端浮去,所见星辰,“又像是变了……”
夜鹤倾没说话,他,肯定是变了的,年少是他对过去的轻叹,如今不必太多挂念了。
“我知道很难,但,会有看见曙光的一天的。”
“嗯会的。”
年少的提笔,至今还未决,他不会放弃的。
而这幅画,旁人不知,他自知,他所话的是放下。他早上起早了,没有睡意,他不知道干什么,恍恍惚惚走来了这,于是便有了这幅画。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这是他爷爷曾在他年少时评价他的,他也确实不欺,不欺他人,不欺于己。
“刺猬晚上闹,还是放我这吧。”
“好。”
“高考”,夜鹤倾停顿一字,看着她,等她以已有所思考,“大学那边怎么说,保送。”
“考到一本以上就好。”
“以后,读什么专业。”
“不知道,还没想好。”
“不是定向专业录取吗?”
“不,是自选。”
夜鹤倾看着眼前人,对她有了重新的定义,眼前的人,已不再是会被人轻看,打压胁迫的小孩了。
“有什么问题和我说”,夜鹤钦不知道江眠还喝不喝,依旧把茶满上,伸直手,递到她手上,“这星期五你们学校开成人礼,我送你回去。”
“成人礼?老师有说要准备什么么?”
“我让明一备好了。”
“……谢谢。”
江眠看着夜鹤倾,他真的帮她做了太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夜鹤钦对她这么好。
像彼时的少年,给她倚靠。
夜鹤倾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常明那些孤独的夜晚,他在夜空仰望时,总能看到她一个人缩在阳台上,陪伴他孤身的岁月。
是偶然的相遇,悄悄的挂念,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