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也不一定是你回来见我,我也可以去见你的(1/1)
老天爷似乎知道林宝芝要进山,第二天格外开恩,给了她一个近期最晴朗的天气,光线清透,山和云都够清晰。
林宝芝本不想对林文俊食言,但去深山太危险了,不方便带人,她只有信心护得住自己。不过,她还是专程跑了林家一趟,打算和他说一下情况,顺便也和两老打声招呼。
林老太和林老爷子没有一点精气神,脸色暗沉,一看就是心里藏了事,而林淑慧意外地也不在屋里。
她疑惑地问:“爹,娘,发生了什么事?”
林老太低着头不肯回答,林老爷子闷闷地抽着皮子烟,一口又一口,烟雾氤氲了他发白的眉毛和头发,看上去整个人都是灰白色的,很丧气。
林文俊在外头看到林宝芝,跟着她进了正屋,闻言小声道:“爷爷奶奶的钱被林淑慧偷了。”
林宝芝眼神瞬间幽冷,问:“林淑慧现在人在哪里?”
昨天林淑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林文俊也不问林宝芝为什么不知道,给她详细地讲:“她昨天傍晚回家了一趟,收拾了自己的行李,说在县里机械厂找到了工作,走了。临走前,还让大队长给她开了介绍信。”
停了一下,林文俊眼里露出赤裸的鄙视和嘲讽,“我在后面跟了她一段路,发现有个男人在村外头等着她,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男人。”
不仅是他看到了,不少人也看到了。现在村里人都在纷纷议论着林淑慧靠美貌傍上富贵的男人,男人给了她一份工作。
那男人的长相在林文俊看来还算端正,人感觉也挺正派的,但是能跟林淑慧这种人搅合在一起,又这么大年纪,林文俊只觉得他道貌岸然。
林宝芝昨天一回来,就沉浸在俞洲平要走的事上,没有出来走动,是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她继续问:“那她偷了钱,没给个说法吗?”
嗤笑了一声,林文俊道:“她死不承认,说是奶奶自己弄丢的,还混不吝地说可以随便搜她的身,搜得出来她认,搜不出来就是奶奶在冤枉她,她要去警察局伸冤。”
自然是搜不出钱的,因为林淑慧的钱早在县里时就被偷了。只是,林宝芝没想到林淑慧居然恶劣到偷老人家的钱,狐疑地问:“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偷钱?”
不是和两老关系不错吗?
林文俊想起来洗碗割手的事林宝芝还不知道,又同她解释了一下。
短短几天,原来林家发生了不少事,林宝芝看着脸上露出难过和难堪之色的二老,叹了口气:“你们怎么没去喊我一声?”
她过来的话,能有办法让林淑慧写张借条或者认下偷钱的罪。
林老太抹了两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这一切都是她和老头子自作自受,怎么好意思去麻烦林宝芝?她道:“这钱就当全了我们和她最后的情谊,以后她是死是活,我和你爹都不再管了。”
她藏钱的地方虽然没告诉过林淑慧,但对她从没有一点防备,想必林淑慧早看在眼里了。这才能趁她和老头子都不在,把钱一分不留地全偷了去。一偷了钱,人就去了公社还是县里,就这样,还死不承认是自己偷的,当她老婆子是傻子吗?
不对,林老太苦笑,她确实是傻子,不是傻子能疼一个白眼狼疼了18年多?
林宝芝不知怎么安慰她,她拿出自己的小布包,从中数了8块钱出来,“娘,你先拿去应应急。”
林老太猛地摇头,“我和你爹没病没灾的,暂时不需要钱,你收回去。等过几天,就是领钱领粮的日子了,我们不用你操心。”
两老又不是天天上工,能领多少钱?林宝芝把钱递过去一点,“你们不知道,我最近帮了一个单位两个大忙,他们给我发了不少的奖励,我现在不缺钱。”
看林老太和烟都顾不上抽的林老爷子露出同一款狐疑震惊的眼神,林宝芝笑了一下,“这种事我没必要撒谎,只是是什么单位,我暂时不方便告诉你们。”
林文俊丝毫不怀疑林宝芝的话,帮腔道,“爷,奶,你们收着吧,我姑这么厉害,一定是真事。”
林老太犹犹豫豫,“那……那娘收了?”
“你快点收。”林宝芝等她接过钱,正色道,“我一会要进山,晚上可能回不来了。”
“你又要进山?”林老太着急得嗓音都破了点。
林老爷子也跟着问了一句,“和小俞一起吗?”
“不和,俞洲平家里出了事,马上要走了,我一个人去。”林宝芝先把俞洲平要走的事说一声,又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进山的目的,免得他们胡乱猜测,“我进山是为了找东西,不是为了打猎,也不是别的,不会有危险,你们别担心,也别问我找什么东西。”
“姑,我能一起去吗?”林文俊精神振奋,立马问道。
林宝芝摇摇头,看他一脸失望,想了想,道:“你可以和我走一段路,然后自己回来。”想到她有可能几天回不来,家里没人看着不行,又拜托道:“麻烦你晚上去我那住帮我守家,中井里的野草不要动,如果下雪,你要用雨布帮我盖好。”
能跟着走一段路也很好了,正好检验一下自己能否跟得上林宝芝,林文俊想着飞快地点头,眼睛亮晶晶地问:“姑,现在就走吗?”
林宝芝说是,让他去带上背篓和镰刀——回来正好能割一篓草,姑且能挣一两个工分,以及防身用的柴刀。
林文俊忙不迭应了,转身出去准备。
林老太愣愣地听着,一肚子话想问,比如俞洲平要走多久,以后会不会回来,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看看等等。
林宝芝和俞洲平成双成对地出入,虽没有住一块,但吃已经在一块了。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更有长舌妇人私下说林宝芝不检点,这种情况下,如果俞洲平以后不回来,林宝芝一定会成为村里的大笑话。
林宝芝越是独立能干,眼皮子浅的人越是看不得她好,越是要笑话她。
林老太担心啊,但终把话藏在肚子里没有说,她看出来了,女儿不想多说,也不会听她多说,嘴皮动了动,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林老爷子也有同样的担忧,不过他有种感觉,林宝芝挑这个时候进山,很可能是为了俞洲平,这个时候,说多了分了她的心反而不好,“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和你娘等你回来。”
东厢房,林文俊和林老二说今天不去上工,要和林宝芝一起进山。林老二一听呵斥道,“你不是知道你姐和宝芝不和吗?你干什么要和她走这么近?”
林文俊奇怪地看他,“林淑慧是林淑慧,我是我,我为什么要顾及她?”
林老二在外面受的窝囊气多了,在家反而慢慢横起来了,他厉色道:“因为我要求你这么做,你必须听你老子我的。以前的事就算了,但从今天开始,你老老实实和她划清界限。”
林文俊梗着脖子,“如果我不听呢?”他能猜出一点林老二的心思,忍不住揭穿,“爹,你以为你讨好林淑慧,她以后就会感激你,带你过好日子吗?你别做梦了,林淑慧连爷爷奶奶的钱都偷,她就是一头白眼狼,六亲不认的。”
林老二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一巴掌重重地抡了过去,“淑慧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的骨血,血浓于水,这是割不断的关系。就是她想不管她老子,也由不得她。”
他受够了遭人白眼、父母兄弟都看不起的没有尊严的生活,受够了一毛钱没有吃糠咽菜肚子瘪瘪的生活,于是,那天看到林淑慧带了秦然和莫振中回来,林老二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意识到就算林淑慧名声再糟糕,只要她的青春和美貌在,总会有富贵男人看上的。等林淑慧嫁过去,他林老二不就有一门好亲家了吗?村里人以后谁还敢瞧不起他?不仅如此,他还可以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林淑慧不同意,他就撒泼甩赖,反正他林老二什么也没有了,留着一张脸也没用。
而现在,林淑慧虽然没嫁,但已经靠男人有了工作,不正好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吗?
林文俊被打得头偏到了一边去,他捂着脸,看了眼想上来劝阻的亲娘,看了眼脸红脖子粗丝毫不以自己的想法为耻的亲爹,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出来,道:“你想讨好她就讨好她,我管不着你,但你别带上我。”
他说完,跑了出去。
黄翠花现在是有点怂林老二的,她已被打过两三回了,把对儿子的心疼咽下,什么也没说,拿着脏衣服,准备去洗衣服。
东厢房的动静有点大,林宝芝没听清楚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瞥了眼重新进来的林文俊,那半边脸的五指印可真是清晰,问:“你还要跟我进山吗?”
林文俊眼睛瞬间瞪大,“姑,你要反悔不带我了吗?”
闻言,林宝芝笑了,“有什么好反悔的?”
林老太也看到林文俊脸上的五指印了,又怒又无力,“作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儿子?心肝是被狗吃了吗?”
以前的林老二沉默寡言,任劳任怨,对他们两老孝顺,对林文俊从不说重话。怎么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变成现在这个对父母对儿子不孝不慈的人了呢?
昨天就偷钱的事和林淑慧对峙时,林老二为了自己难以启齿的私心,选择替林淑慧说好话,不是林老大、林老三等人撑着场子,林老太怀疑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儿子说不定都要反口来污蔑她栽赃了?
人心真的能改变这么大吗?林老太怀疑自己心瞎眼瞎,看错一个不算,连接看错了好几个人。
林老爷子也怒,还有点愧疚,他以前想过要关照点林文俊的,可是林淑慧老是出事,他根本抽不出心力。
他呼出口气,决心不能再让林老二把林文俊毁了,说:“文俊,你以后就别回你家了,在爷爷这边住,这边吃。”
“可以吗?”林文俊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很无能,连反抗林老二的底气都没有,看了眼林宝芝,无比地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样有独立生活的本事。
“我说可以就可以。”林老爷子铿锵道。
林宝芝垂着眸想了一下,抬起脚走出了房间,视线正好和站自家门口往这边张望的林老二对上,她倏忽咧开嘴,绽开一个很大的笑容,脸颊的肌肉在笑,眉眼却透出森森的冷意和残忍。
林老二不由得浑身打起冷颤,后背的冷汗一下子浸湿了汗衫,他莫名觉得有刽子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架在他脖子上。
而扮演刽子手的人不带任何情绪地问他:“林树安,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被直呼名字的林老二慌乱地摇头,结巴道:“没、没有。”
“哦。”林宝芝轻轻抬了抬眼皮,“那你是不知道林文俊在给我跑腿干活?”
林老二又摇头又点头,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怎么答都是错,架在脖子上那把无形的刀似乎贴得更紧了,他承受不住压力,颤抖着说:“我不是故意打他的,我以后不会再管他,也不会再打他。”
“是吗?”林宝芝敛起笑,走了两步拿起挂墙边篓子里的镰刀,来回摸了一下弯弯的刀刃,然后突然抬臂,把镰刀投了出去,插在了林老二脚边一拳头外的位置。
林老二吓得肝胆俱裂,喉咙像是被胶水黏住,除了剧烈的喘息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脚软地瘫在了地上,膀胱失控,热流涌了出来。
林宝芝又轻柔地笑一声,也不在意尿骚味,施施然走过去把小半陷进夯实泥地里的镰刀拔起,“我这人,很烦别人撒谎啊说话不算话什么的,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院里在洗衣服的黄翠花动作僵住了,跑出房门看热闹的林老大家、林老三家全体石化,同样好奇出来,想看看林宝芝做什么的林老太和林老爷子嘴巴张得大大的,而林文俊眼里崇拜的光堪称7月天正午最炙热的阳光。
“走吧。”丝毫不管众人心里正在进行十级地震,林宝芝轻飘飘地扫一眼林文俊,示意他快跟上,她没有那么多工夫浪费在这里。
“媳妇,你说我们要不要也让文远以后多和宝芝套套近乎?”林老三看着屁颠屁颠跟上去的林文俊,心里忍不住有点嫉妒。
他妹子太太太强悍了,有她当靠山,以后谁敢欺负啊?
杨爱荷说不嫉妒是假的,但她脑子没昏,幽幽道:“太迟了。”现在才凑上去,林宝芝很大可能是不会领情的,她太清醒了。
王小英则在捶胸顿足,不是捶她自己的胸,是捶林老大的,手上用力,嘴上同时气冲冲道:“你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努力一把,让我生个女儿出来?”
有这样的女儿,她哪里还需要为一家生计发愁啊!
林老大又痛又委屈:“……当初不是你说女儿迟早要嫁出去,没什么卵用,不想生的吗?”现在怎么反倒怪他了?
林文俊高兴得走路的步伐都发飘,憋不住心思,问林宝芝:“姑,你刚才是为我出头吗?”
“你想多了。”林宝芝冷淡地戳破他的幻想泡泡,就算有出头的成分,也只是一点点,她主要是想扑灭林老二日渐猖狂的气焰,让他安分守己一点,乖一点,别不知死活地来找她麻烦,她懒得应付。当然,她知道林老二不敢直接对上她,但对两老嚣张,也间接是给她找事了。
林文俊失望了一秒,又嘿嘿嘿地笑起来,无所谓林宝芝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得到实惠了,林老二以后肯定不敢再打他,也不敢找爷爷、奶奶的麻烦。
没一会回到林宝芝家,俞洲平正在给她整理进山的行李,他知道林宝芝今天要上山,天没亮就过来了。
瞥了眼她后面的林文俊,俞洲平问:“你要带他进山?”
“就走一段路,后面的路不带。”除了出于安全的考虑,林宝芝也不确定林文俊可不可信,即使现在林文俊很崇拜她,可牵扯到巨大的利益时,这份崇拜很可能会被贪欲消灭。
复元剂将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财富,她除了自己,勉强信一下俞洲平,其他人不敢轻易信。
俞洲平放下点心,带一个累赘进深山不是明智之举。
行李和上次进山的行李差不多,被褥是俞洲平的被褥,他马上要走了,被褥只想留给林宝芝用,他希望林宝芝闻到他的味道时,至少有几秒钟在想着他,至少不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虽然林宝芝可能觉得他的想法很矫情。
黑猫一看行李收拾好,趁人不备,灵活地跳上去趴伏着,动作可谓熟练至极,显然它还深刻地记得上次被背一路的事。
俞洲平想去抱它下来的手,在想到黑猫兴许能帮上一点林宝芝的忙时,顿住了。虽然林宝芝没有具体和他说这次进山是为了什么,但俞洲平有预感,林宝芝是为了他。
只要一想到林宝芝这么突兀地进山是为了他,俞洲平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很不想走,很不想离开她,却不得不走,不得不离开她。
他昨天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无数次卑劣地想,能把林宝芝一起打包带走就好了,把她打晕,把她捆住,把她迷昏,随便什么办法,只要能留住林宝芝。
却在第二天见到人,看到她永远清醒理智的黑眸时,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什么想法也不能付诸于行动,只要他敢强硬,林宝芝就敢和他分手,不复合那种。这段感情里,如果谁最离不开谁算输家,那输的人,毫无疑问是他。
但幸好,林宝芝也喜欢他,可能和他的爱不是势均力敌,但也付出了她最大的真心。
俞洲平无视林文俊在场,再一次把林宝芝抱紧,脸颊和她耳鬓厮磨,“我会尽快回来的,你要等着我。”
林宝芝推了一下他,推不动,想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最后的一个拥抱,她还是纵容了青年,说起不算承诺的承诺,“也不一定是你回来见我,我也可以去见你的。”
如果找火鲲鱼顺利,她成功配出复元剂,她说不好真直接去京都找这个轻浮男。
林文俊转过身,莫名地感觉腻歪,又有点感动。
这个林宝芝原本想纵容的拥抱,在感觉自己的腰快被某人箍麻时,某人不安分想当别人的面接吻时,毫不犹豫粗暴地撕开了他,麻利地背上装行李和猫大爷的背篓,出门了。
俞洲平送了她好长的路,林宝芝几次勒令他住脚,而他趁林宝芝回过头,又跟了上去。最后一次,林宝芝真发火了,俞洲平才不甘不愿地目送她远去。
再次化身猫大爷的黑猫,似乎觉得自己争宠成功了,冲俞洲平洋洋得意地喵喵叫了两声,滚圆的金瞳透着点挑衅,气得俞洲平差点又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