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忆（1/1）

十一月，极夜开始后，天空被黑暗笼罩了。

小孩子们来找我玩的时候少了很多，我更加冷清了。

漫漫黑夜里，我的情感也时常汹涌着，沸腾着。回忆随时要溢出心头。我模模糊糊地想着过去，想着遥远的事，眼皮越来越沉重，又闭眼睡着。

夜长多梦。我再次看到失望透顶的母亲叉着腰，红着双眼，站在我面前。声音沙哑。“我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为什么呀？”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对呀，为什么我偏偏会出生在这个家庭啊？”

不是没有想过不降临在这个家庭有多好，也想过如果不是我，而是一个机敏伶俐的小孩大概是会给这个家庭带去幸福的吧。

可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如果，王女士漫长的人生中只能接受我这个不完美的迟钝小孩，我也在羽翼未丰满时艰难地负重前行。

王女士和李先生都是优秀的，固执的，会坚信自己所为都是正确的。

他们常常会因为各种原因争执，争吵。当李先生黑着脸回家，谭女士“不要命”地靠近，招惹时，我就知道暗流汹涌，暴风雨将至了。

小时候，我会努力钻入他们的空隙，拼命的劝解，但发现小小的身板无法阻拦两人之间的推搡，我的声音会隐入他们的咆哮后，我慢慢地放弃这毫无意义的举止。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争吵。听着他们彼此指责，恶语相向，将刺耳的，毫无逻辑的话向对方一箩筐泼去。

想着这次会吵多久结束呢？反正无论吵架多么厉害，总有一个人会死死纠缠，低头和好。他们就像一个牛皮糖，哪怕相看两生厌，也要黏在一起。

众多的争议里，有件事，他们俩倒是达成了高度一致—教育“不成器”的我。

王女士对生活质量要求较高，对我很多挑剔。她会因为我涂抹护肤品时，不按顺时针方向旋转大声咆哮，会反复指责，我在吃饭时忍俊不禁的笑，讨厌我走路时的蹦蹦跳跳。我对环境的敏感度比较弱，这也一度让她对我失望透顶。

李先生崇尚的是打压教育。黑着脸，乌云压顶是常态。当他开始露出不耐烦的，暴躁的神情时，我就会条件反射地回顾我最近的所说所为，看看哪里是不是出了错。

李先生还认为：生活处处皆教育。无论他提出的是什么话题，最后的总结总会落回到我的教育问题。

曾犯过的错误会被反复提及，一次次受伤，又一次次痊愈。

再受伤时，旧伤口还是会感到钝钝的疼，但终会慢慢忘记，因为，新的伤疤又出现了。

我就这样成长着，短暂的快乐被漫长的难过、心痛代替。逐渐习惯了，麻木了。

小时候，读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我也将爸爸妈妈视为两座难以跨越的大山，想要推翻。

有时候努力试着和他们辩论，讲述自己的需求，一番争论下来，才发现大山是不可动摇的。

爸妈说的一定是真理，哪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哪怕我有孙悟空那般的72变，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为了不让情形恶化，也明白了和他们争辩的无意义，我不再挣扎，学会了顺从。

埋葬掉自己的意愿，做一个听话的洋娃娃。

偶尔心中激起了一点点反抗的涟漪，又在父母的逼视下迅速压下。

尽管不太相信童话，我还是希望，有一个王子能骑着白马，奔向我，向我伸出手，“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去美好的远方。”

稍微大一点点，看着镜中的自己，认识到我没有女主光环，放弃了这个天真的想法。寄希望于神明，从此不管是面对圣洁的雪山，许愿池，还是圣殿，或者是我认为的有灵性的生灵，我都会虔诚许下同一个愿望：请许我以自由。

我也开始偷偷攒钱，压岁钱是全部上交给谭女士的，那就从饭钱里一点点抠，或是省下公交费，走路回家。

省钱时是满怀希望的。再大一点点就可以离开家啦。攒到十三岁，应该就足够买一张去远方的车票了吧？省省用，应该是能勉强养活自己的。

可到了十三岁，才知道生活的消费如此高，并不是我小小的存钱罐可以支撑的。

好吧，那就等着再长大一点。我对自己说。十八岁总可以吧，考个离家远远的大学，离开家。

可是高考填报志愿时，父母的语气依旧不容质疑。“就在C市读书，读会计或是老师这个职业。你没得选，也学不会其他的。”

我的美好幻想再次破灭了。

失落了好一阵子，又努力收拾好心情。

那么读完研究生呢？找到工作后呢？已是成人便可以自由吧。总有一天，我要像那搏击长空的雄鹰，自在地飞翔。

于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盼着长大。

花开花谢，燕子离去又归来，年复一年。可是，怎么我总是长不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