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宜州破（1/1）

天微亮，红日自东升起，映照着满城雨血更加刺眼，鲜红的血液充斥着宜州，残败不堪，这场虐杀还没有结束。

数名女子外衫褪去，尽吊于城门，她们的眼中有惊恐，有憎恶，有绝望，还有未曾磨灭的，最后一寸傲骨。

城墙之下，是外敌的笑声，刺耳又放荡，他们以女子为靶，以生命取乐，划破人性的底线，去演绎这场令人发指的游戏。

周锦神色淡然的看着他们手中的箭，这一晚，格外的难熬，她渴望那把箭刺入她的身体，却又不甘沦为地下鬼，她想得以解脱，却又不忍恶人叫嚣。

生与死的碰撞，这份害怕与孤勇煎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直到旁边的女人一箭入肺腑，她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波澜。

“阿岚！”

她用力喊着，声音却沙哑的很，她开始拼命挣扎，双手像断掉一样的疼。

那些人笑着看她发疯，继而将箭转向了她，周锦回过神来，便是看着指向自己的箭。

她泄了气，也不再挣扎，偏头看向素岚奄奄一息，眼神又扫过满城的残尸，她闭了闭眼，不再去看，然后安静的等待自己的死亡。

宜州城破，或许死亡才是她的归宿。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困住她双手的吊绳被砍断，她猝不及防的摔了下来。

好在吊绳并不太高，她也只是擦破点皮，这点疼痛对于她满身的伤来看，微不足道。

她睁开眼有些恍惚，无数将士自城外而来，与外敌对抗，为首的那人一袭黑袍，坐于马上，神情肃然，周锦顾不上看清他，也来不及多想，踉跄起身之后，连滚带爬的跑到素岚面前。

“阿岚，别怕，别怕，没事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这句“别怕”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素岚伸手想为她抚泪，却无力抬起，只得微弱的开口:“别……哭了……活着……活……”

她似乎已经要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来安慰周锦。

忽然间，两三名南羌敌军快步朝周锦跑来，素岚看着这一幕，急切的呜咽声想提醒周锦，奈何她哭的投入，并未识别出来危险。

眼见那刀剑已经逼上周锦，素岚使出全身力气，疯了一样推开她，然后替她迎上了那把刀，倒在了血泊中。

随即周锦被人拖拽着走，她看着素岚，睁着眼睛，却无法再开口。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脖子已经被人架上了刀，她哭的眼睛有些看不清，声音却很清晰的落入耳中。

“以她性命，换我一条生路。”

站在她旁边的男子赫然开口，周锦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便看到了一抹黑色身影，正是方才救她的将领。

一个南羌大将，一个微弱女人，孰重孰轻，当下立见，顾承桑几乎想都没有想就做出了选择。

他淡然笑了笑，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愚蠢至极，随即冷声道:“她之生死，与我何干？”

她的视线渐渐清晰，看清了那人的脸面，但也着实记不起他是何人。

听见此话，裴燃放声笑了笑，“周家上下四百余口，拼死护城，亡于我刀，如今，连唯一的幺女却被弃之，实让郡守大人寒心啊！”

听到这里，周锦的情绪绷不住了，她开始挣扎，甚至于架在脖子上刀不甚划伤了她都没注意，她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冲着他喊了一句:“闭嘴，闭嘴！”

顾承桑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依然漫不经心的回话，手却接过了将士递来的弓箭，“如此忠烈之士，想必周郡守的女儿也是刚烈之人吧？”

周锦根本没有去想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看着裴燃，恨意直达眼底。

“顾承桑，你果然狠心至极。”

裴燃说着便要下刀，与此同时，顾承桑的箭直入他的右手，他吃痛松了手。

血溅到了周锦的脸上，随即她用力推开了裴燃，而后便有其他人上前摁住他。

裴燃，以及他的将士，死的死，俘的俘，降的降，至此，宜州的这场虐杀结束。

周锦转身想走，却被顾承桑上前拦住，“去哪？回来！”

这一声斥责不免让她皱了眉，径直看向那马上之人。

姓顾吗？

顾是国姓。

他浑身的肃杀气，言语不容置喙，神态不怒自威，非久经沙场不能有，亦或是身居高位之人。

如此想来，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周锦双手交叠，微微欠身，“宜州郡守周过之女，周锦，谢过世子殿下救命之恩。”

顾承桑，当今天子的子侄，于八岁时入军，后继其父封地，多年来在青州驻守。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明明是以微弱，却又一身傲骨。

“你过来。”

周锦疑惑，未动。

顾承桑指了指被押着的裴燃，问:“以你为靶，欺你辱你，亡你至亲，可想报仇？”

听到这话，周锦浑身一颤，继而看着顾承桑伸手递来的弓箭，有些迟疑，随后颤颤巍巍的走到他身边，接过那把弓。

她低头看着那把弓，脑海竟浮现了阿父教兄长练箭的画面，那时她还小，只是在旁边看热闹，偶尔也吵着要学，她想学，兄长便教她，她却连弓都拉不开，后又觉太苦太累，便垂头放弃了。

兄长曾言:小锦是女孩子，娇弱一点也无妨，我与阿父同在，小锦一世无忧。

想到此处，不免眼眶湿润，模糊的视线中伸出一把箭，随后便听到声音自上方响起。

“会吗？”

顾承桑在问她，可会射箭？他将弓与箭递给她，便是让她自报血仇。

周锦没有应答，也不能应答，因为这是摆在她面前的唯一机会，她转身拉弓，这弓比当年哥哥的还要沉，她箭指裴燃，继而松手。

“啪嗒”一声，此箭没有射入裴燃的胸口，意料之中的落在地上。

很显然，眼前这个小姑娘连弓都拉不开，射箭，太为难她了，顾承桑以为她会就此放弃，不料小姑娘却转身问他。

“可有刀？”

顾承桑抬了抬手，“常渡。”

只见旁边应声走来一人，他不似普通将士身穿披甲，只是简单一身黑色劲装，背上背着一把大刀。

他伸手抽出刀，递给周锦。

周锦把弓放在一旁，她微微弯腰以示，而后接过刀，朝裴燃走去。

刀依然很沉，她拖着刀在地上划出一道痕迹，顾承桑静静的看着她，他很想知道，这般柔弱的女子，是怎么杀人的。

“周姑娘，这刀可能举的起来？”裴燃调笑道。

周锦抬手便朝脸上打去，声嘶力竭的喊:“闭嘴！”

“也罢，黄泉路上，不乏有人陪我，你不如杀了我后自戕，也早些去寻你亡父亡母？”

他顿了顿，接着说:“全城上下，你可敢独活？周锦！”

她抓起裴燃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这种人，死后当入地狱，何配与我宜州千万百姓同行？”

“你莫以为你死之后，宜州的账就一笔勾销吧？我告诉你，我不会自戕，我会活着，替所有死在你刀下的百姓，看着你南羌，是如何自取灭亡的！”

她说完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手握紧刀，带着彻骨的恨意和全身的力气，举起那把刀，朝他的头颅砍下。

滚热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她松手，刀从手中滑落下去。

结束了吗？

她一眼扫过如今的宜州，尸横遍野，好像除了她，都死在了这场虐杀中。

她踉跄的走了两步，她想回家，她想看一看阿父阿母，还有兄长。

阿母最在乎仪容了，她要回去为母亲正衣冠，还有阿父藏在桂花树下的酒还没喝，她得去挖出来，哥哥的信还未寄出去，要让漂亮姐姐等着急了。

她想着这些，步伐加快了许多，大概是太累了，也或是身上的伤太多了，她终是没走到周府，脱力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