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雨季(1/1)
奕恒阁大会以往只立十九座,今日也立了十九座——中位六座不增不减,上位加了两座。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除了新加的两座,以及那最高处的位置,其余都已落满了座,大殿一片寂静,看似无人敢出一声,实则各自心怀鬼胎。
上位左侧,东挽身后站了两个脖颈印有黑色桃花的侍卫,高调着自酌起了小酒,而另一侧,东郢凑近了些卜宛手心的烛灯,轻卧于软榻之上,席令严严实实的穿戴好了斗篷,默默候在他的身边。
突然之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弓着身子,负着紧密的哒哒声,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着孤身从门口走了进来。
以往上位是两个殿下的位置,中位则属长老之位,内高于外,晁家玉本是外门长老,原本是不够格上中位的,不过他自然也看到了上位多出的两座,因此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老者直直的走到了中位,在无幻青莲前方停下,眯着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无幻青莲见此,起身朝他微微躬身,识趣的让了位置。
晁家玉也毫不客气的落了座,无幻青莲恭敬的退到一旁,放眼四下,整个大殿已经没了能容下他的位置,众人撇了眼无幻青莲,嘴角顿时多了几分讥笑,堂堂内阁六长老,竟然还要给一个外门长老让位置,不过又有谁真的拿他当长老,都没给他加座位,竟然还厚着脸皮来,这不是自找耻辱吗?
东郢脸色有些动容,正准备说些什么,一阵有些耀眼的光照突然点亮了整个大殿,再回神时,高座上已经坐了人,众人见此,立刻起了身朝奕恒阁阁主拜见。
“坐吧!”
几乎同时,一缕黑烟在东挽身边的位置上形了身,桦伍日不慌不忙的朝两位殿下躬了身,并随着落座的众人自若的坐了下来,场上顿时只剩了无幻青莲一人站着。
阁主瞧了眼无幻青莲,压低声音,“你,入座吧!”
见无幻青莲有些犹豫,东郢急忙出声唤道,“莲卿,快上来。”
无幻青莲听此,特意观察了阁主的脸色,这才坐到了东郢身旁,众人见此,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却也没那个身份敢说一个字。
“阁主,他坐上位,有些不合规矩吧!”中位之上,大长老心高气昂着,他本就不满桦伍日的落座,若说桦伍日是二长老,有机会落座,那无幻青莲一个莫名其妙而来的无名小辈,又为何能落上座。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这大殿内,不就给他剩了这一个位置吗?难得大长老想给他让座,自己站着?”,阁主回得有些随意,眼见大长老正要说些什么,阁主特意拉大了音量,“好了,开始大会。”
大长老默默咬紧了牙关,不屑着坐下身来,手心攥得很紧,谁能听不出阁主的言外之意,自己站着,呵,总之,那个座位即便是其他人,也绝不是他的。
桦伍日起身主持着大局,各个位置汇报了近来发生的事务,男人这才发了声,“各位辛苦了!言归正传,根据各位所推的弟子,阁主已拟好了这次参加南阳界仙选的名单,在公布之前,将会在大殿中抽取这次带队之人,上中位中出一人,其他一人,依照规矩,逐一进行抽签,对等位可进行自愿更换,抽后便可离场,次日公示签画。”
桦伍日说完,朝阁主微微点首,并随之消失在了座位上,看到阁主走后,众人这才敢交谈起来,东挽抽到了签,还没等后面的人抽完,并握着竹签上的桃花,胜券在握的走出了大殿。
无幻青莲手腹从竹签刻的莲花图案上轻轻抚过,双眸盯着手里的签入了神,南阳……乱世之后,它可能是现在与他联系最深的地方了吧!可是,还不是时候。
东郢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出了声,“莲卿,莲卿!”
“哦,殿下何事。”连唤了两声,无幻青莲才回了神,随手将竹签正面朝下着扑在桌子上,看到东郢身边只有一个卜宛,也松了些心情,这才回想起来,东挽走后,席令便没了身影,可东郢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也懒得管了。
“你第一次参加大会,能看得懂竹方签吗,你抽到的是什么?”
“劳烦殿下费心了,说来也巧,我抽到的是莲花。”
东郢听此,笑颜喜开,“看来你跟莲花真的很有缘,我抽到的是鹈鹕,竹方签上都是一些花鸟鱼虫,只是这其中不乏一些传说之物,之后我让卜宛给你送一些书籍,入了这奕恒阁,还是要多懂些东西的。”
“多谢殿下!”
“天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卜宛,我们走。”卜宛听此,朝他躬下了身姿,手中的烛灯与佩剑似乎没有妨碍到他分毫,抱起东郢出了大殿。
无幻青莲立刻起身躬身,送走了东郢,他侧首看了一眼桌上的竹签,若有所思,直接离开了大殿。
浩瀚苍穹之下,阴郁细雨绵绵,一抹身影在竹林中略显惆怅。
无幻青莲撑了伞,在悠悠漫步中停下了脚步,敞开了手心,任凭着雨滴的侵刷。
记得还是在一样的雨季,织阳王宫南侧最偏僻的一角,刷刷的细雨轻拍下院落枝末的残花,一抹黑影总是会在小院中肆意舞弄他的剑,他在雨中,雨在风中,贰叁随着执剑人的境意,飒沓着剑意去接下那些不同的音符,风总不缺配乐。
小小的身影披了肥大的斗篷,双手放于心口,小心翼翼的藏着什么,冒着浓浓密雨穿过几十个盛大的宫宇,最终来到他的院下,“戚哥哥,我在这,你快来。”
尚戚听到了他的声音,轻落到他面前,妥协着语气帮他将湿漉漉的斗篷脱去,单跪下身姿用手腹轻轻的把不小心散落到脸上的雨渍擦去。
织泷手心捂得很轻,瞬间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人,尚戚若有若无一抹笑意,全身上下都是湿的,不过应该是练剑的原因,他的手腹没有半点冰凉,织泷即刻回了神,将手心慢慢敞开,“戚哥哥,你看,我们捡到的鸟儿现在都能跑了。”
织泷说着将手心的小鸟放到了地上,那鸟儿像是通了灵,立刻在地上跑了几步,不过尚戚很快便发现了鸟儿脚上的红线,那根红线连接着织泷的手腕,尚戚也猜到了他的用意,脸色正了下来,不过却也没有打乱织泷的兴致,直到织泷玩得差不多了,将小鸟重新捧于掌心,轻轻的扶着小鸟的头,自顾着说些什么。
“少主,把红线剪了吧!”尚戚说得没头没尾,不过织泷很快猜到了他的想法,脸上笑意淡去,立刻回应道,“红线很长的。”
“可鸟儿有翅膀,它是要飞翔的。”
织泷若有所思,不过还是恋恋不舍的收了红线,鸟儿没了红线的束缚,很快便在屋檐下飞来飞去的,甚至还叫出了几声,织泷激动着拽住尚戚的衣角,“戚哥哥,你听,它有叫声,它是真的很开心吧!”
尚戚重新扬了嘴角,“那是自然,若你一直这样束缚着它,你就听不到这么美妙的叫声了。”
可没飞几圈,鸟儿便自己飞了回来了,织泷见此,看了一眼尚戚后撑开了手心,鸟儿便高调着声音停在了他的手上,织泷欣喜若狂,“戚哥哥,你看,它不走了,它在我手心也很开心。”
尚戚若有所思,“好吧,竟然它信任你,那你可要照顾好它,还有,以后可不准淋雨了!”
织泷这才注意到,虽然裹得很严实,衣角还是湿了,“嗯,我记住了,可戚哥哥又为何要在这雨中舞剑呢?”
“我啊?”尚戚听此,默默走到了屋檐边,撑开手心将它伸到雨中,任凭着雨水的冲打,“不知为何,总是对这落雨季情有独钟。”
“明明拥有翅膀,却还是不肯飞离那个牢笼,他那么喜欢落雨季,偏偏被困在了没有雨季的地方。”
确实,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吧,可即便多处都是瓢泼大雨,南阳界依旧是一片晴空万里。
殊熙殿
洛沐沐因为白日诡伐的影响,心中总是不安,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入睡,于是干脆下了床,光着脚偷偷猫进了南戚的房间,洛沐沐在手心凝聚了一束微弱的光源,蹑手蹑脚走到了南戚的床边,轻声轻气道,“上仙~你睡着了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洛沐沐想要把光源放到了床头的桌子上,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灯台,发出了一个重重的声音,女孩急忙把它扶正。
“你在干嘛?”
南戚起了身,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沐沐被吓得一个急转身,正好与南戚来了个尴尬的对视,“啊,抱歉,我有些睡不着。”
南戚若有所思,神色缓了下来,“你想如何?”
“你快睡吧,我有些不安,我在你身边就好,不会发出声音的。”
良久,南戚才回出一字,“好”,他都快忘了,之前在蒲阳界之时,是她缠的他。
南戚躺下,刚好能平视到沐沐的眼睛,看着突然很熟悉的感觉,南戚心里五味杂陈,洛沐沐即刻用手遮挡住了南戚的视线,“快睡吧!”南戚只好闭上了双眼,洛沐沐就这样一直盯着南戚,过了好久好久,直到女孩睡着了,南戚才睁开了眼。
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在蒲阳界,我以为我们只是一面之缘,很快就会甩开你,而现在,你这样看着我,我又怎么会睡得着呢?
南戚下了床,将洛沐沐抱到了床上,盖好被子,穿好了衣服后,带着酒离开了殊熙殿。
沽幽潭,南戚坐在了桃花树下的石桌旁,向往常一样,倒好了两杯酒。
上一次来时,这株池莲还只是一片嫩叶,如今却已经是亭亭玉立,含苞待放了。
“师父,我遇到了一个女孩,为她说了谎,我还记得你说的,你说你这一世,大大小小都可以补足,唯对一人有愧,那就是师娘。”
他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句话,“尚戚,你知道吗?念儿太懂我了,所以我不必向她解释太多,也理所应当的欠了她太多太多。”
“师父,弟子这么做,错了吗?我该怎么做?”
静夜孤寂冷清,南戚看着池中因无光照而叶片泛白的池莲,思绪被拉得很长很长,他其实不常喝酒,也极少能醉。
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他装的,南戚闭上了眼,顺势滑软着身姿直接睡在了海棠树下,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位置,在枕起胳膊之间,袖口擂落而起,手腕处露了一片白皙的肤色,伴着那飘散的青丝,轻轻的嵌养入了池水之中,与那片片飘落的海棠花瓣,在平静的池面漾起了丝缕微波。
像一朵萎焉遇水的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