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陈桥驿(1/1)
孟夏之月已经初现热意,田野间大片麦子如同金黄色的海洋,田间地头的农人忙着收割,西边天际火烧云预示着接下来的几日大概率也是晴天,此时无雨,最合农人心意。
此番北境出行属于轻装简行,连仪仗都收了起来,赵二仅仅带了八百余殿前司的亲军,殿前都知张琼领禁军五百在前开路,内殿直都知米信领三百人在后护佑。
不会骑马的赵应棠只得与沈浅儿、抱琴乘坐马车,临出行前他留了五个军卒在书院,用以帮王仁瞻训练武德司的军卒,是故身边只留了十五个原先的大内军卒,此行还带了老道士魏离的徒弟程德玄,城东作坊造天火酒的六个佣工与数马车的蒸煮酒家伙事,除此之外,他还将负责白糖霜生产的宋发以及三个佣工也带在了身边。
人生自古伤离别,临行之时,杜九娘、秦语怜都是泪眼婆娑,苏长修、秦绍和也是说了无数次保重,饮了一碗饯行酒之后,赵应棠心里也有些发堵,秦语怜将一方绣锦帕郑重其事的交到他的手里……
有这些人默默站在身后,夫复何求,赵应棠瞬时觉得无论自己以后是何境遇,守护着这些人才是最重要的。
前前后后行了十余里之后,马车外满目都是麦田,麦子的颗粒已经饱胀起来,布谷鸟叫声悠悠传来,俨然一副丰收在望的光景,笼子里的宋词在上下跳跃,不时鸟嘴里说上一句“汪汪汪”,这才让赵应棠从离别的愁思之中缓过神来,他的心情顿时变得不再那么低沉。
临走之前,赵应棠让魏离给卜了一卦,老道士皱着眉头告诉他北行需保重身体,并让程德玄随身跟着,因为赵应棠是天机不现之人,再多他也看不出来了,一番举动弄得赵应棠云里雾里,只得感叹花在老道身上的银子白花了。
赵二巡视北境非得要自己随行,不去都不行,人就是这样,有些东西自己不能选择,那只能坦然接受,况且在霸州办完事以后还能返回汴梁,只要事情顺利,权当外出旅游散心。
临近午时,赵二下令停车休息、埋锅造饭,顺便让张德均把赵应棠叫到了身边,等远远的看见赵二,令赵应棠惊讶的是,的赵二正坐一棵槐树下的椅子上,正微笑着望向自己,身前还放着一个桌,桌上还放着麻将。米信、张谅正在赵二身后站着,手按腰间长刀,活像门画上的秦琼与尉迟恭。
赵二一身赤红袍衫,捋了捋胡须笑道:“又想挨踹了是不?磨磨蹭蹭,趁着休息来打几圈麻将,张德均也快些。”
真是活见鬼,赵二什么时候学会的打麻将,赵应棠一阵腹诽,竟然出行时候都要带着麻将,这麻将要四个人打,如今却只有三个人,典型的三缺一场面。
赵应棠只得加快脚步,嘴里嘟囔道:“陛下,这三缺一凑不成局呀!”
正在这时,身穿一身铠甲的赵光美小跑着出现在赵应棠的视野内,一脸的笑容:“皇兄,骰子找到了……内兄来了,快些……”
见此一幕,赵应棠哪里还不明白,定然是赵二去杜太后那里时学会的麻将,这出巡都带着麻将,看来应该是有牌瘾了,于是他加快脚步坐到了赵二对面……
打完麻将又跟着赵二蹭了顿饭,赵应棠正打算回去坐马车,谁料赵二上来就是一脚,勒令他后面行军途中必须骑马,弄得赵应棠又是一阵腹诽,自己这个开封府开国男爵位在赵二面前简直就是个纸糊一般,从他那里得不到半分尊重。
不忿归不忿,马还是要骑的,等赵应棠哆哆嗦嗦踩着马镫上了一匹白色健马,刚刚牵住了缰绳,同样骑马在旁边的赵光美一脸坏笑,手里的长鞭啪的一声就抽到白马屁股上,还没等赵应棠明白怎么回事,屁股下的马就一下子窜了出去……
马上的赵应棠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死死搂住了马脖子:“大爷的,这玩意怎么停下来,光美你个臭小子……陛下,救命……”
青马被搂住了脖子,也变得有些惊慌,不断扬起前蹄、后蹄,想把身上的赵应棠颠下来,换了一身戎装的赵二乐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多骑几次、多摔几次自然就会了……”
话音未落,赵应棠就应声落到了地上……
残阳如血之时,大军总算到了陈桥驿,陈桥驿是赵二的龙兴之地,去年他就是在这里黄袍加身,因此大宋立国之后进行了一番修缮、扩建,被升格为一处皇帝出行的行在。
到了陈桥驿后,赵二忙着旧地重游,因学骑马而受伤的赵应棠总算得了暂时的安稳,趴在了床上的赵应棠疼的龇牙咧嘴,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左脚踝黑紫一片,背上也擦破几处皮。
程德玄将玄灵丹取出一颗给赵应棠服下,又配好了一些跌打损伤药汁,给赵应棠涂药汁时,却被丫鬟抱琴以其笨手笨脚的理由拦了的下来,换由她自己亲自为自家少爷涂抹药汁。
刚给赵应棠涂完背上的抱琴一脸嗔怪:“少爷老喊着大腿磨破了皮,不将四角裤褪了抱琴也没办法帮你抹药汁呀。”
“呃,把药汁放床边凳子上我自己来,抱琴先出去罢……程德玄你笑个锤子,麻利的给本爵爷出去……”对于抱琴的嗔怪,赵应棠只好好言相劝,但是对老道士的徒弟笑自己,他就有些忍不住了,爬到床沿捡起地上一只鞋子朝着一脸猥琐笑容的程德玄就扔了过去。
鞋子被程德玄轻而易举的躲开,接着这家伙挠挠头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嘴里还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爵爷真狠,发起怒来把自己都骂做锤子……”
抱琴也是掩口而笑,望着自家少爷安慰道:“少爷就别生气了,那老道士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来,都是财迷托生的不着调的人,官家也真是的,少爷没骑过马还非得逼着骑马,哪有这样的皇帝……罢了,知道少爷面皮薄,抱琴这就出去弄些吃食过来。”
“好、好……打些凉水来,再取一块布来,这脚踝要冷敷。”
丫鬟抱琴盈盈出了门口,并将门扇重新掩了起来,赵应棠立刻坐到床沿上,将四角裤退下后,自己用绒巾沾了药汁涂抹起了大腿根,还别说,程德玄调配的药汁还真有些用,刚涂上就一股清凉之意传来,火辣辣的感觉立刻减退了不少。
正在此时,房门竟然吱扭一声被推开,沈浅儿提着一个竹篮进了房间。
“公子,快尝尝张中官派人送来的李子,都洗好了……咦……”
“呃……”
令人尴尬的一幕突然出现,沈浅儿捂住眼睛转身疾走,脸上瞬间升起了红晕,坐在床沿上的赵应棠慌忙站起身,用手提好了四角裤,关键时刻竟忘了脚踝有伤,左脚踝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疼的他身子歪倒在地上。
下一刻,凳子与上面盛药汁的的粗瓷碗同时被碰倒在地,只听“啊”的一声,赵应棠趴到了地上,左脚踝、左胳膊同时传来疼痛的感觉 ,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躺在地上直哼哼。
一阵东西倾倒声、惨叫声传到房外,门外立即传来沈浅儿焦急的声音:“公子没事吧……”
“阿西,没事……浅儿速去叫程德玄,快些……”
……
今日的赵应棠可谓是倒霉透顶,当程德玄为他将脱臼的胳膊肘重新复位以后,他这才意识到老道士为何让自己带着程德玄了,敢情老道士说的保重身体,意思就是说他北行时候会受伤。
赵应棠刚从正骨的疼痛中缓过神来,抱琴对他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很是自责,说着说着竟掉了泪;此情此景,赵应棠只得向抱琴解释是自己不小心,沈浅儿也是一脸歉意的坐在房间的桌子上,俏脸上还残存一些红晕,好几次想说话却没说出来。
时间很快就到了夜晚,赵应棠草草吃了些晚饭就侧躺在床上,心道累了一天总算能睡个好觉,不过刚刚眯上眼睛,房门传出了一阵响亮敲门声,立刻把他从迷迷糊糊中拉到了现实世界中。
“爵爷睡了没,官家唤你过去……”张德均的声音不阴不阳,悠悠传入赵应棠的耳朵中,赵应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白天折腾也就算了,临到睡下也不让安生,看来赵二简直是他的冤家。
抱琴本来守在桌子前,此刻已经到了门前打开了门,望着张德均没好气的说道:“张中官,少爷骑马都弄成这样了,让他好好歇息一下成不成?”
张德均明显有些意外,讪讪的微笑道:“呃,抱琴姑娘恕罪,方才官家在断案,那案子有些棘手,是故让爵爷过去给拿个主意,咱家只是来传话,抱琴姑娘千万别记恨 。”
一听张德均的话,侧躺在床上的赵应棠顿时疑窦丛生起来:“断案?陛下断的哪门子案?”
张德均微笑着走到了赵应棠床前,将拂尘搭到了胳膊弯上:“嗨,方才咱家随陛下换了身便服去陈桥镇逛逛夜市,结果路上遇到一群人押着两个人去送官,其中一人说另一人是强盗,但是另一人却说对方是强盗,官家心里有些疑惑,于是就询问那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个眼睛昏花的老汉站出来讲述了事情来龙去脉……”
听了张德均的讲述,赵应棠才明白了事情经过,原来那老汉姓刘,日落之时到朋友家去要账,朋友把五两银子还给了他,并招呼他在家吃饭,期间还饮了一些酒。
刘老汉从朋友家出门已是天黑之时,等他走到陈桥镇南边一处树林时,突然有一个人从树林窜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将他身上盛银子的褡裢给抢跑了,刘老汉自知年老体衰,追不上强盗,大急之下一边往前追一边大喊抓强盗,正在此时有个过路的人听到了他的呼喊,急忙朝那个强盗追去。
过路人很快就追上了强盗,与强盗扭打在一起,树林附近住的人家闻声赶来,把强盗与过路人给围了起来,不过正在撕扯的二人都不承认自己是强盗,刘老汉本就眼睛昏花没看清人,哪里能分辨出来,于是围观的一众人便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家伙全抓住了,押解到陈桥镇上报官。
等赵二问清了缘由以后,立刻吩咐米信、张谅将那二人与刘老汉带回了陈桥驿,他自己又亲自审问了一番,不过仍旧没断出个所以然。赵二才想起自己的内弟来,于是他赶忙吩咐张德均来此叫赵应棠过去。
想了半晌,赵应棠依然皱着眉头,这碰到的算是哪门子事情,赵二搞不定了才想起自己来,他现在可不想出去做什么劳什子参谋,一来自己身上有伤懒得动,二来他见到赵二就走霉运,不如躲着点好。
见自家少爷愁眉不展,抱琴又瞪了张德均一眼:“连官家都束手无策,我家少爷又不曾看见过强盗长什么样,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要是当时那强盗跑快些,也没这后来的那么多破事了。”
抱琴的话像是一道光芒照亮漆黑的夜,赵应棠立刻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哈哈哈……还是抱琴厉害,我还要睡觉就不出去了,张中官劳烦你给陛下带句话,照本爵爷说的一定能分辨出哪个是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