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柳二郎(1/1)
一处土丘延展横亘在永济渠岸边,地势起伏中,散落着数个麦秸秆挑起的土屋,孟夏已到尾声,过不几天便是仲夏,是故天气也一天天炎热起来。
在夕阳映照下,葱茏浓荫的景象逐渐转变为浓绿色,一抹红绸带扯着西方天穹,好似要将这天地翻转过来似得。
一头黄牛被一个童子拉到了河水浅处,用双手正捧着水向其身上泼水,翻车从河里汲水之后,紧接着翻进了河边的沟渠之中,翻车边的木桩上,正停着一只吞食河鱼的水鸟儿,当那童子朝河中扔了一颗小石子之后,石子轻漾出涟漪,也惊动木桩上的水鸟,那水鸟在瞬间振翅高飞,渐渐消失在长空之中。
永济渠引入沁水,南达大河(黄河),北通涿郡,经过五代乱世,河道淤积造成水量减少,船只愈来愈少,沿河两侧只有些渔民撒网捕鱼,并籍此为生。
一条渔船稳稳行驶在河道中央,渔夫一边撑着船篙,一边高声哼着调子:“假真幻化形骸懒,无涯尘世偷小闲,风清云淡又何妨,笑看人间事三千……”
渔夫是个结实汉子,周身仅穿着粗布麻衣,黢黑的脸蛋上压根看不出生活所迫的样子,当他唱完后,朝着船舱中望了一眼,接着拿着一个粗瓷碗放到舢板上,接着抱起船舱里的一个大坛,向着粗瓷碗中倒出了一些黄颜色的水,递给了赵应棠:“赵老弟也算是福大命大之人,如今想想都不可思议,当时你仰面泡在水里,捞起来时,这全身都是白森森发皱样子,那胳膊、肚脐眼、胸膛上疤瘌都泡掉了……还好有些气息,被俺给救了起来,啧、啧,接下来比这更厉害,你在滚热中整整昏迷了三日,嘴唇好似那麦麸子,万幸还是挺了过来。”
船舱中,赵应棠斜靠在船帮之上,此时距他醒来已过了一天,他眼前的渔夫姓柳,单名一个正字,之前便是柳正将昏迷的赵应棠从水里救了起来。
赵应棠从渔夫手里接过粗瓷碗,接着将碗中黄水一饮而尽:“这些日子多谢柳大哥相助之恩,这身上伤已经不痛了,但小弟只觉喉咙之痰甚多……瞧瞧,这说曹操,曹操到,咳……”
赵应棠清了清嗓子,向着船尾外吐了一口痰,结果这一幕惹得柳正笑了起来:“哈哈哈……这土方子好是好,偏偏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生痰不止,嘿嘿……当时赵老弟不止身上有伤,还浑身发烫、昏迷不醒,俺就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然起了效,这方子是祖祖辈辈传下来,要阴干野菊花与无灰酒,还需一样药引子,只不过不能跟赵老弟明说,怕你受不得……哈哈哈。”
“无灰酒?药引子?柳大哥,你给小弟喝下药汁到底是何物,这野菊花倒还好说,那无灰酒与药引子倒不曾听说过。”
“赵老弟不需知晓太细,呵呵……俺可都是为你好。”
见柳正说的奇怪,赵应棠更是有些奇怪:“柳大哥若是不说,小弟这心里直痒痒……”
“那俺可就说了,为防止酿出之酒泛酸,酿制过程中多会加些石灰,没加石灰所酿制的酒水就是无灰酒;至于药引子么,赵老弟还真要谢谢俺那十六岁从弟,得亏他尚未婚配,元阳仍在……呃,俺称呼它为童子尿。”
看着柳正笑吟吟模样,赵应棠只觉胃中翻涌,立刻翻身爬到了船尾,用手指扣起了嗓子,只不过努力了半天之后,连半点东西也未吐出来。
“可不敢吐,这对你身上伤有好处,要外敷加内用,俺方才就曾言明,结果赵老弟非要听……”
因为前番干呕,赵应棠正有眼泪在眼眶打转,可怜自己这一路不太走运,先是被黑衣蒙面人袭击负伤,接着在大名府莫名其妙得了红疹,就医过程中还被劫走,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落了水,被救后却天天被柳正用童子尿医治,丫丫个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还有什么苦,尽管朝赵某人出招罢。
赵应棠讪讪回了船舱,一脸不高兴就差说出口了,柳正见他兴致不高,立刻安慰道:“这明日一早就送老弟去大名府,正好今晚咱们上岸去俺从弟家里去住,顺便借辆驴车,不过那小子年纪轻轻狂得没边,给自己起了个名儿叫柳肩愈,说是什么……什么,对了,齐扬雄而肩韩愈……呃,赵老弟到时候千万不要与他起冲突,他十三岁那年,有强盗入宅抢夺财物,叔父一家人吓得哆哆嗦嗦,谁料俺那兄弟却是个不怕事的,提了一把锈剑冲进院子,与强盗斗了起来,结果强盗不敌,想翻墙头逃跑,被砍掉了两个脚趾,就这还不算完,他还捡了血淋淋脚趾拿给叔父看,结果叔父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
柳肩愈?
在赵应棠心中,瞬间就变得疑窦丛生起来,从柳正的描述中,他隐隐觉得提供药引子那位虽然仅仅只有十六岁,但绝对算是个狂妄到极点的家伙,“齐扬雄而肩韩愈”,咱赵某人两世为人,浸淫中华古典文学数载,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明日一早柳正就要送咱赵某人去大名府,与一个毛头小子置气,实在没什么必要,等到了那柳正叔父宅子那,就老老实实睡一觉,等回了大名府,就让孑然一身的柳正跟在自己身边,若是他不愿留下,就拿出些银两报答其救命之恩。
在天边还剩一缕残阳时,柳正将渔船靠了岸,泊好渔船之后,他背起一个小包袱扶着赵应棠上了岸,朝着岸边一处围着柳树的院子走去。
柳正敲开了院门,开门之人是一个有着花白胡须的老者,此人正是柳正叔父柳植,见到自己侄儿搀扶着一个受伤之人,柳植显得很是意外:“柳大郎,你这是……?”
柳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叔父,这几尾鱼先拿着,二郎没跟您说么,俺前几日在河里救了人,就是眼前这位赵老弟,俺明日要送他去大名府,顺便在叔父家住一晚,明早再借驴车使使。”
“哎,进来罢……打渔、打渔,就知道打渔,打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回回来就拎几条破鱼,真是冤孽,自从你爹娘走了,你小子连岸也懒得上了……真想不通,一身武艺做什么不好,还有二郎那个混账,真是家门不幸,柳家迟早败在你们手里。”
柳植连正眼也没瞧赵应棠一眼,只是从柳正手里接过了几条鱼,自顾自关上了院门。
柳植的话说的很是直接,柳正显得很不以为然,他扶着赵应棠向院子深处走去:“叔父别说俺了,俺爹就打渔,俺这叫子承父业,咱柳家又不是高门大户,有啥能让俺们弟兄俩败坏……对了,二郎呢,赵老弟要当面谢谢他。”
柳家的院子也不大,北面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柳植摇摇头说道:“谢他作甚?天一黑准没影,定然又是去吃马尿(喝酒)了……哎,谁知道今夜会不会回家,不提那逆子了,待会你跟这位小兄弟住西厢房。”
柳肩愈也算是对赵应棠有恩,如今柳植又让他一个外人借宿,赵应棠反而觉得要表示一下,等他听完柳植的话后,从腰间摸出了赵二给自己的那块青玉佩,大不了等自己回去以后再找赵二要一块,反正自己正是因为执行他的命令才落得如此境地。
想到此处,赵应棠将请玉佩递给了柳植:“柳伯父,小子身无长物,心里很是过意不下去,这块玉佩请您务必收下。”
柳植摆摆手:“不必如此,等小兄弟明日到了大名府,若有可能,还望给柳某这不争气侄儿找个糊口营生……惭愧,小兄弟不要误会,柳某是不是有些心急了?”
当此时,墙头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赵应棠朝着响声发出方向一看,只见一个脑袋突兀的出现在墙头之上,这让他心下一紧,大爷的,刚天黑就有如此诡异事情出现。
接着,那脑袋继续向上,露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翻上墙头之后,又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院子当中。
“二郎,你回来了……”
柳正一脸微笑的看向那人,赵应棠立刻反应了过来,那人正是自称“齐扬雄而肩韩愈”的柳肩愈,这家伙还真是异于常人,竟然不走寻常路。
有着花白胡须的柳植大口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瞪着柳肩愈,一只手也气得有些发抖:“你个畜生还知道回来?”
柳肩愈走到了柳植面前,拍了拍身上灰尘,一身酒气立刻飘荡于四周:“爹,儿子是外出寻找这作诗灵感了,又不是去瞎混,韩昌黎曾说业精于勤,儿子每日外出,正是为了印证圣人之言……咦,好大哥,这个莫非是你从永济渠所救之人,嘿嘿,看样子恢复不少么,还不谢谢本小爷赠药之恩,手里拿着什么物件,还是块雕龙玉佩……嘿嘿,这玉佩可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