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旁逸斜出的男人(四)(1/1)
真正回溯起过去的种种事实,韦仁富应该不能不承认,已经毕业离校的吴洁洁,在他的心田之中,其实是早已经占有了几分地的。
那天,闲聊的同事们走散之后,他自己不是忙不迭地拿起了那四本书,一本一本翻找有没有吴洁洁夹在书页中的什么纸条,甚至一页页翻看有没有吴洁洁感想心得之类的文字,乃至于重要语段词句下边划上的杠杠?
昔日,不遗余力地扶持吴洁洁的时候,韦仁富也曾经把他自己读过的书刊中的文章乃至重要词语警句都打上了强调的记号,而吴洁洁有时候便也天真地在《少年文艺》《中学生》《散文》等刊物的某些篇章之中的以她的心智能够吃透的词语句子下边画上直杠杠:用了直尺,铅笔移动得又是那么轻。而每当韦仁富翻看到那些杠杠的时候,他又是怎样怅然若失过?一如案头花瓶里枯萎的旧花被扔了,新鲜的花枝还没有采回来插入一样,感觉到空空落落的,对那花瓶总是不忍瞩目。
“你拒绝回答吗?”
副校长丁求丘的追问已经来了。
韦仁富向自己的高中老师也瞪起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从来不过问别人是非而别人老是要过问他自己的私事,真实岂有此理。
韦仁富里里外外全部身心整个地被怒火燃烧了起来。
“理智些!正如在自己的父母心中,儿女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在自己的老师眼里,学生也永远是不成熟的学生。可以认为,我现在并不再是在代表学校和你交流了。这种教训我自己也曾经有过,我现在是以过来人身份帮助你自拔,——你为什么会允许学生吴洁洁为你洗衣服呢?”
“你们这是得了过敏症了!我的一个生性活泼的远房妹妹与吴洁洁是同班同学,她们关系特别亲近。一次,我生病在床,吴洁洁跟着我那个妹妹进来打扫洗刷,我如果生硬谢绝,就会挫伤了她的自尊心的,吴洁洁是一个听不得疑话的女孩。再者,当年《中国少年报》不也连篇累牍发过这方面的报道,提倡如此这般把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搞得生动活泼实实在在的吗?”
“这些其实不能成为你无视校纪校规的理由。你在那个班级里威信不是很高的,你就没有能够联系这类事情想想原因吗?”
“那么,你们到底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你们要把我的这个故事划入既定条条框框的什么范畴呢?精神控制要每一个人都剖开心腹贴上墙面,不管是多么不成熟的思绪,不管是多么微妙的心理变化,都要写成自我检讨的大字报,而且每时每刻都必须襟怀坦白,那是做人的美德么?那是人类的悲剧。现实已经绝对不再容忍了!”
“你又离题万里了!无论你怎么样闪烁其词,无论你如何难以接受与承认事实,我的理解与基本判断是,你把吴洁洁当做校友一再造访,已经是个人情感问题了。如果要让我真正一针见血,那么我就要说,这一切除了因为爱的支配外,其他种种牵强附会的解释都是不能自圆其说的。只是你自己没有勇气正视问题,而是在一味地自欺欺人。你不能继续瞻前顾后,不能始终麻木不仁了。因为你继续如此放荡不羁,迟早会失魂落魄,从而生发出许多会被夸大其词的风流韵事的!吴洁洁家长的拦阻是出于忍无可忍,却也是合情合理的。”
“简直是令人胆寒的庸鄙,是对我人格的玷辱!”
韦仁富彻底崩溃,竟至于对他的高中老师咆哮开了。
副校长丁求丘则直追穷寇:
“现在,你还可以叫喊!但结论却也只能是这样的。否则,一切都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一切都是没有办法自圆其说的。”
“当然,作为毕业离校已经步入社会的校友,如果你们是平等的,如果吴洁洁已经年满十八周岁,进而能够自由支配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只从感恩报德上忍受你的骚扰,不是只因为你曾经做过她的老师而保持对你的尊重,——一句话,如果你们之间是确实能够滋生爱情的话,那么,我们现在的干涉尽管用心良苦,但终究就不是既道德又合法的了。”
难堪的沉默。
韦仁富咬着他的大嘴巴已经失血的下嘴唇,二郎腿不再晃荡,手指也不再在床腿上机械地画什么了。
突然,极度压抑中的韦仁富从他坐着的他的单人床的床边站起身来,沉重地移动起脚步来。
副校长丁求丘则没有动弹,而是冷静地盯着韦仁富一下子失去血色而黄白的瘦削的脸面,进而打量起韦仁富由错乱到随和的踱步。
丁求丘期待着他振聋发聩的刺激能够在这个他从前的得意门生身上显示出实际效果,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韦仁富极其难受,但丁求丘希望韦仁富能够坚强,能够不再在死胡同里一路狂奔,能够顺势从痛处中解脱出来:韦仁富必须回头是岸,但得有人引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