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广州攻防战·肆(1/1)
第四日的战斗打响,而且时间比往日还要早。
城外四起的喊杀声如同梦魇将城内的守军从睡梦中惊醒。
第二天的太阳终究升了起来,对于这些已经连续血战三天的叛军来说,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又是地狱一般的煎熬。
至于为什么明军这边可以抖擞起精神,那是因为东边的正面战场,张元勋带着亲卫亲自提刀上马。
这无疑是非常冒险的一件事,但不可否认,主将亲自上阵,这对士气的提振是巨大的。
一瞬间,背后的军士们宛如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咆哮着向城池发起冲锋。
为防万一,殷正茂也穿戴起了铠甲来到阵前压阵,如果张元勋出了什么意外,也只有他能稳住军心,让偌大的大军不至于崩溃。
一向用兵谨慎的殷正茂,其实此时心里也在打鼓,自己的冒险,究竟值不值得。
但很快,他就发现战场上的细节变化。
原本难以攀上的城墙,今日却出人意料地攻了上去,对方城墙上大炮的还击也开始变得迟缓。
此时的他终于确信,自己没有赌错,敌军的状况跟自己这边一样,糟糕到了极点。
双方的士气都已经跌落到了临界值。
可殷正茂心里清楚,只是靠士气上的些许优势,并不足以攻下城池,即使能短暂攻上城墙,终究也会被源源不断填上来的叛军杀回去。
殷正茂知道,这次的目的并不是指望一蹴而就拿下城墙,而是要击溃对方的心理,击溃对方的士气。
一颗恐惧的种子,总是会孕育出意想不到的的怪物。
就在此时,远处莲花山的山顶传来了一声清晰地啸叫。
酣战持续到正午,明军的攻势终于减弱,经历了连续三波的车轮攻势,叛军总算是将战线扛住,重新把官兵赶下城墙。
可就在此时,一十三个漆黑的阴影缓缓逆着珠江下游而来。
它们巨大、厚重、缓慢,令人望而生畏。
谁都知道,隔着几千米开外的大炮是完全没有准心的。
但是当珠江上这一十三艘帆船的炮舱里伸出漆黑炮管时,所有叛军都像看见怪物一般逃窜。
随后,并不齐整的大炮开始对着广州城进行起史无前例地火力宣泄。
就连在不远处观战的明军,此时都被惊呆了,哪里来的这样一支舰队,并且还有这么多的火炮,熟悉大明水师的将领此时恐怕心里已经开始犯起了嘀咕,因为他们很清楚,朝廷水军是没有这么多重炮的。
再看战场,按理说,此时的叛军应该操纵着城防炮还击。
可崩溃的士气已经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了,恐惧让怯懦的叛军将矛头对准了督战队。
横竖都是死,他们宁愿要个全尸,而不是被不知哪里飞来的铁球砸成肉泥。
乌合之众为了活命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现在林阿凤算是见识到了。
为了避免部队出现哗变,林阿凤发出了全军暂时退下城墙等待炮击结束的命令。
砰!
邦!
炮弹飞出炮膛的声音,与炮弹砸进城墙里的声音,来回刺激着叛军的鼓膜,更加令人绝望的是,这些声音没有间断地重复演奏,仿佛永无休止一般。
因为经过改良以后的大炮都已经配好了相应的底座,底座有轮子,再也不用调转船舷来调整炮口,只需要一炮打完,前一轮的炮手们推着大炮后退到另一侧,同时另外一边的炮手推车上前,保持住船身的平衡,这就可以保证在同一侧连续开炮。
至于弹药,那厚重的吃水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船舱里没有货物,没有补给。
只有弹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旦掷下的豪赌。
他要用手里的银子让林阿凤明白,背刺他的代价究竟有多么严重。
炮击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李旦的炮弹没打光,但是火药打光了,在给广州城留下满目疮痍之后,一十三艘帆船终于是顺流而下,离开了广州城的视野。
但即使舰队离开,对于广州城内的叛军来说,持续了接近半日的恐怖余响仍在耳边萦绕回荡。
这就是李旦与殷正茂所要的效果,攻城是假,炮击是假,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敌人心中的恐惧。
因为二人很清楚,广州城不是一般的城池,尤其是殷正茂,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座城市到底有多么坚韧,到底有多少潜力。
只不过这份潜力只属于穷途末路的人,只属于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
历史上那些看似能轻易攻下,却最终在城墙前面铩羽而归的例子还少吗?
永远不要小看一座百年大城的底蕴,只要敌人想鱼死网破,那么在榨干这座城池的潜力之前,殷正茂休想越雷池一步。
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上兵伐谋,只有先卯足全力将敌人打怕了,后面的动作才有施展的余地。
就在连续攻城四日的当晚,殷正茂又召开了一次全军军议。
军议的目的很简单,其一,定调子。解决广州城问题的方法,只可能是和谈,在座的将领心里都很清楚,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其二,战斗不停,但是烈度降级。现实已经说明一切问题,连日的苦战过后,军心已经不足以继续支持作战保持高烈度,战争烈度必须降级。
但与此同时,战斗不能停止,因为只要他们露出一丝疲态,叛军的希望便会死灰复燃。
这次军议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这两件事传达给众人。
准确的说,是传达给那些与广州城内叛军勾结的人。
李旦与殷正茂二人就是要他们去通风报信,要让城里的林阿凤知道,官兵要和谈了,和谈是朝廷解决此次广州城危机的处理方式。
只有在经过此前的铺垫,经历过连续四日的血战以及长达半日的炮击。
这样的和谈意图,在林阿凤看来才会显得如此真实,并且无法抗拒。
若是没有经历过这么艰苦的战斗,眼下城中这帮贪婪之辈也许还会对和谈不屑一顾。
但今日过后,一切都变了。
恐惧之后的第一束光,没有人能够拒绝。
若是能假戏真做促成一场便宜的和谈自然是最好,若是对方依旧死性不改,那么这场和谈也足够牵扯住对方的全部精力,为之后的掘进攻势做好掩护。
当日夜里,殷正茂罕见地离开了中军,他只带了三名侍卫,来到李旦所在的军帐里,美其名曰:
“老夫技痒了,来臭小子这里杀他一盘。”
但实际上,李旦看着一盏茶功夫就向帐外偷瞄了四十八眼的殷正茂,心中已经是十分清楚他此行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临近午夜,牛三木的声音终于从帐外传来。
还不待李旦回话,殷正茂就先开口道:
“快快进来说话。”
看见殷正茂在里面,牛三木顿时紧张了起来,嘴里的话也是磕磕巴巴的。
“禀殷帅,李头…李大人,蔡队长传来的信,人已经进广州城了。”
殷正茂一听,整个人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但却又一言不发,随即淡淡一声。
“知道了,下去吧。”
转回头的殷正茂笑脸盈盈,春风得意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看着面前的棋盘,捻起手边的一子,笑着一摆。
“将,死棋了,小子,你还有的练呢,哈哈哈哈哈。”
殷正茂长袖一甩长髯,潇洒离去。
李旦看着棋盘上被双炮将死的己方大将简直无语,一掀棋盘指着殷正茂远去的背影大骂道:
“老匹夫!你家的炮走田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