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好戏开场(1/1)
巨大的抬舆穿过京都町的街道,缓缓进入二条城中。
相比于町内的喧闹嘈杂,二条城内明明站满了人,可却到处充斥着一股压抑的寂静。
低级武士与奴仆,此时匍匐在道路两旁,脑门贴着地面,他们没有资格进入内城,只能在外城迎接。
抬舆行进到位于二之丸外的护城河,与其说这是护城河,不如说这是一条围绕着本城宫殿修砌的景观池塘。
抬舆停在桥前不允许进入,此时李旦带着两名随行人员下轿步行。
一名只有约莫十岁的男童此时等候在桥对过,相比于其他人显得很不起眼。
但是很明显,一位这样年纪的孩童突兀地出现在此地,怎么可能是无意为之。
堀秀政看见这名孩童,他的步子随即停住,很显然他认得此人。
“兰丸,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哥哥呢?”
森兰丸没有回答堀秀政的提问,反而是朝一旁的李旦行礼道:“明国大人,信长大人让我交给您一样东西。”
森兰丸将手里的银币递上前,顾宪成替李旦接过,对方随之退了下去。
李旦看向手里的银币,这与当初织田信长送来的见面礼如出一辙,银币上铸印着“永乐通宝”四个字。
“李头人,他这是何意?”
“见面礼。”李旦将银币收入怀中,笑意不减。
眼下这个当然不是织田信长为了给李旦送什么见面礼。
甚至连之前那次也是,织田信长看似是送礼,实则是借着送礼来暗喻其他。
此时对方将头一次送来的见面礼再送一次。
李旦隐约可以感觉出对方的用意。
其一是暗示李旦是时候还礼了,至于另一层用意,恐怕是在强调一份特殊性。
他特意将银币铸成明国通宝的样式,就是在强调李旦这位明国人的特殊性。
言下之意,恐怕还有另一层含义。
只是直到目前,李旦对织田信长所暗喻的这份含义,还不够理解。
不过随着李旦步入二条城的御殿,他开始明白对方的用意。
因为此时的御殿之中坐满了日本宫廷的公卿。
日本的公卿,他们效忠于天皇,传承于家室,一个个白粉覆面,口染黑齿,穿着劣质的丝绸服饰,犹如一头头自以为盛装的肉猪,无处不透着东施效颦的丑陋。
而织田信长在这些公卿之中,此时显得尤为扎眼。
“噢嗬嗬,信长,这就是汝口中所说的明国使者吗?这身着装果然是气度不凡,是位十分出色的男子。”
“关白大人所言甚是。”
与信长对话的人是现任左大臣与第一百零五任关白,二条晴良。
即使强势如织田信长,在这种重大场合上依旧得遵守既有的规则礼仪,纵使这些公卿都不过是他手中的玩偶。
织田信长正坐起身,迎上李旦,他笑道:“臣织田信长,恭迎明国天使。”
李旦朝织田信长拱手,对方非常隐蔽地使了一个眼色,他的视线看向御殿上首的两个座位,此时二条晴良已经坐上了一个,另一个则在他对过。
其潜台词的含义便是,日本国与大明国乃是对等的国家。
很显然,这是织田信长在故意提醒李旦。
除了提醒,更多的是挑衅。
李旦能感受到对方的意图,也彻底明白了在进入御殿的桥上他特意派侍童给自己送银币的真实目的。
其潜台词的含义就是,在这群衮衮公卿之中,只有他织田信长一人是特殊的。
正如织田信长对待李旦时将他视为特殊。
此时的李旦,也该将他视作特殊。
这种毫无道理的偏爱,才是信长想要的。
他给李旦的诸多优待,都是为了这一瞬间。
织田信长需要利用李旦这个外来势力来打破传统公卿对日本权力叙事结构的垄断。
李旦站在偌大的御殿之内,头一次感到对方浑身散发出与织田信长枭雄名号相衬的野心与魄力。
他在用他的办法,企图以一己之力击溃陈旧的传统制度。
一位胆大包天的叛逆者与革新者。
不过此时的李旦并不关心日本后续会发生什么,更不在意日本会乱成什么样。
正如织田信长将他视为工具,对方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工具。
坦然接受成为彼此的工具,交换利益,这是成熟政客的表现。
李旦嘴角上扬,他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之后的行动。
他大步向着御殿上首位置走去,步伐铿锵有力。
面对李旦缓慢却坚实的步伐,老迈的二条晴良此时也是心中忐忑。
他也是头一次面对大明的使者。
关于大明的强盛,他也是常有耳闻。
他站起身,向缓缓靠近的李旦拱手致意,可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李旦单手捻起了坐垫,另一只手则是端起二条晴良面前不高的茶案。
面对李旦突如其来的举动,御殿场面一时躁动。
身后的武士对于李旦无礼的举动有的人已经显得蠢蠢欲动。
可织田信长抬起的手,让手下的武士不敢乱动。
这位枭雄显然绷紧的表情里透露出久违的激动与期待。
眼前这位大明使者,比他想象中更加的肆无忌惮。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兴奋。
他眼中翻滚的火焰仿佛在说:闹吧,让这场好戏狠狠地闹吧。
李旦拿着茶案与坐垫来到御殿正中,然后将坐垫放在了茶案之上,自己也自然地跟着坐下。
没人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但是显而易见的是,此时关白二条晴良像是一位被抛弃的人。
他油头粉面,像是失宠的小丑,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愠色。
“你!”
二条晴良刚想发难,李旦高亢的洪声却是抢先一步盖过了对方的声音:
“信长大人怎么还不入座?”
李旦的手微微抬起指向自己的正面,就那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的地板上,此时仿佛被一道光束打亮。
织田信长的表情再也压抑不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就是李旦为他准备好的舞台,他捧起自己的坐垫,毅然上前,在李旦的面前坐下。
不明显的错落身形,隐隐之中双方一高一低,仅仅只是一个座位的高矮,便是重新将中原帝国与海外岛国的地位进行定义。
二人满意的眼神相互交错,没人知道他们无言的对视之下究竟表达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