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偷生（1/1）

我是母亲的第四个儿子，在我上面，原本应该有三个哥哥。大哥小名贝贝，宝贝的贝，他在父母亲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二哥和三哥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没见过那两个哥哥。母亲说，他们夭折了，即是没活过来。

我有点儿失落，哥哥多了该多热闹啊。后来，我却听姥姥说那两个哥哥是被打掉的，意思是母亲不准他们从肚子里出来，因为穷，养不活他们。我忽然对母亲多了一丝恐惧，姥姥没理由欺骗我，我自认是听话的小孩。

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就有了一个敌人——计划生育——它不希望看到我家出现第二个孩子，不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不管他是不是好孩子。我是在姥姥家偷生的，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春夜，就这样，我的出生和计划生育捉了一个迷藏。

按母亲所说，我是藏起来生的，所以就叫“强强”喽。老家的方言，“藏”和“强”谐音，如此，捉迷藏算是我的天赋了。

我出生后在姥姥家藏了一段时间，姥姥家离华祖村有十几里路远，坐落在一个叫洪集的小镇。据说那个地方经常发洪水，镇子里的人每天都爱赶集，因而得名。

母亲说我是偷生的，我的感触还不深，可当母亲说我是捡回来的一条命时，我便吃惊不已了。母亲说得很直接：“家穷，你哥哥还要吃，只能将你扔了。强强，你要记住，将你从臭水沟里捡回来的是你的姥姥，长大后，你要孝敬你姥姥。”联想到二哥三哥的不幸遭遇，我频频点头。

当时，我是真的有点恨母亲的狠心，同时，对姥姥越发感激了。可是后来，在我忍不住问过姥姥之后，我彻底迷茫了。

故事里我还是捡的，不同的是，母亲和姥姥的角色互换了，成了姥姥将我扔在臭水沟内，然后被母亲捡起来。姥姥的理由是，她接济我们(好像不包括我)一家三口已经够难的了，不能再多一个饭碗了。姥姥说：“你妈当时讲摔锅卖铁都要将你抚养长大，让你念书识字，供你上大学，小兔崽子，你长大后，一定要孝顺你妈啊。”

于是，我对姥姥和母亲都产生了不小的怀疑，这是她们始料未及的。我的这条命到底是谁捡的呢？我的好奇心终究不强，之后就再没纠结这个故事的真相了。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本可以最终确认，但也不打算搞清楚了，就当给自己的身世留下个未解之谜吧。

听到的那些故事，以及彼时自身所处的生活境况，让我潜意识里冒出一个字——穷。那个年代，一个“穷”字，能引出的故事很多很多。更早的时候，父亲的故事里更多的是“饥饿”这两个字。穷和饥饿，有什么不一样呢？

懂事后回首往昔，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敌人不是计划生育，而是贫穷。更准确地说，出生前，我生命的敌人是计划生育，出生后，贫穷威胁了我的生活。

贫穷，似乎是代代相传的。远方打工的父亲正在和自己的贫穷斗争，我一出生，我的贫穷就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