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长相思 40 人间四月芳菲尽(1/1)
“将它物归原主吧,过往种种,尽皆成空,只求各自安好也就罢了。”
玖岚盘坐在琅鸟背上,掌心托着那枚骨戒想起来临行前皓翎王的话语。
烟云丝丝袅袅,触之生凉。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泄。
身后,相柳闭目养神。
原本是紫苑来的,可手中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布置,底下的铺子,与钟离的合作,往各地安插人手,为了确保事情仍受掌控,都城那的内务每分每秒离不开人。
将那堆积成山的竹简与布帛托付给她时,玖岚还有点愧疚。
皓翎王终究不放心,想着让蓐收带几个暗卫随同,可她与烈阳为伴,琅鸟速度极快,背上却安不下许多人。
斟酌一番后,相柳跟来了。
看他腰板挺得笔直,面色微微泛白,可能是第一次在如此高空吧。
烈阳早晨出发,在日头正盛时躲入云中。
玖岚眯起眼看着太阳,距离更近了,她隐约察觉到一股诡异刚烈的气息。
双目逐渐刺痛,她闭了闭眼,不再仰望。
“烈阳,你见过金乌吗?”
狂风中,烈阳的回答有些失真:“没有人见过,靠近太阳的会被太阳真火焚烧成虚无,进入汤谷也会十死无生。只听说金乌大人朝起汤谷,夜宿虞渊。”
“那它一定是大荒眼下最古老的生物。”
“是啊,只可惜无法亲自拜会,金乌大人在鸟族中算是某种信仰,但他太神秘太遥远了。”
玖岚附和一句,也想着那神秘的金乌。
她知道母亲西陵珩曾卷入河图洛书与所谓的上古宝藏之争,失足落入虞渊,众人皆以为她死去了,可两百年后她又从汤谷复生,并且失去其中两百年的记忆。
在此期间,她是否就遇见过那位金乌呢?
后者可又察觉到次方世界的缺陷,明白天道的布局?或者说,他会否也是这局中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
“赤水到了。”
随着烈阳一句话,她不再多想,朝下望去。
繁华的城市在此时的视角中渺小无比。
“要下去吗?”
玖岚漠然道:“直接去那大漠便好,不必多生事端。”
烈阳闻言,一振翅,继续北飞。
相柳悄然睁开眼,望着周围的景色,好奇兴奋中也多了一点忧虑。
他想起那只只会吃喝撒娇的小金冠白羽雕,有朝一日或许也能长成这样神俊的飞鸟吧。
或许吧,他莫名有点不太确信。
飞往大漠境界,云彩消失不见了,空中逐渐炽热干燥起来。
越往里,气温越高。
烈阳逐渐下落。
空气微微扭曲,天空也由蔚蓝转成赤红色,像是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
洁白的羽翼此时竟有些焦卷,烈阳忽然伸直了翅膀,从空中栽下去。
玖岚反应极快,一把拉住相柳,施法护住烈阳,带着他们平安降落。
地表滚烫如炭,她不得不用灵力化成无形的隔障,避免与其直接接触。
巨大的琅鸟落地便化为少年,虚弱道:“此地灵气过于刚猛,对我们水系妖兽更是克制,只怕我无法再前进了。”
再看相柳也是面色惨淡,气息微弱。
失策了,玖岚蹙眉。
“你们可能找到方向出去?剩下的路我独自前行。”
烈阳不赞同道:“我不放心,此地实在诡异,这次就我们三人有些莽撞了,不如撤回,下次做好十全准备再探。”
玖岚在心中权衡,估算着自己的实力,沉声道:“我送你们出去,至于我自己应当还能继续前进,实在难以忍受也有能力撤出来。”
烈阳与相柳对视一眼,都明白她的倔强,也知道他们继续跟着只会拖累对方,于是道:“我们自行出去,你继续向前吧。”
玖岚将事先准备好的水留下,交代他们需要用水时一定要用灵力保护好,否则便会瞬间蒸发。以防万一又在他们身上留下定位法术,然后独自往深处走。
空气扭曲得越发厉害,她不得不再次动用灵力护住周身,可即便如此,极端的高温还是让她汗如雨下。
这对于神躯强悍的玖岚来说是很不正常的,她早已寒暑不侵了。
又走了几步,盯着一成不变的荒漠景象,她拧起眉,心中多出些不祥的征兆。
掐指一算,脸色微变:“不好。”
赶紧追寻着烈阳与相柳的位置找回去,果然越走越怪异。
等找到他们时,两人皆是无力倒伏在沙漠中,身体大面积灼伤,奄奄一息。
可能她再晚一些,这死寂之地便又多出两具干尸来。
连忙施法护住他们的筋脉,将失去意识的两人用灵力托起,再将不远处掉落的水壶收回,里面空空荡荡,那些水也不知是否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此地似乎有种诡异邪恶的力量扭曲着这片空间,使人方向混乱,神志溃散。
原本应当向南退回去的,可此时方向已经不管用了,他们被困在这里。
天穹赤红,酷热难耐。
沙漠上半掩在黄沙间的还有森白的骨头。
人族的,神族的,还有庞大的妖兽之骨。
这里过去应当是古战场,作祟的便是那些阴煞之气。
而且,更深处还有人们口中无比恐怖的大妖旱魃。
玖岚心中微沉,她有点后悔不该答应烈阳让他和相柳跟来,原本自己独自面对还能轻松些。
如果这两人出了事,自己难免内疚。
事到如今,只有继续往前。
她卜了一卦,不想在这茫茫死地中尚存一线生机,如今不能依靠方向,只能靠着卜算时心中的那点预兆。
一边在恐怖温度中保住自身,一边还要腾出灵力护着相柳两妖不受伤害。
灵海中原本磅礴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耗,再这样下去,等灵力消耗殆尽,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看来自己平日还是太自信了,如果灵力还能多些……
走了这么久仍不见那大妖的踪迹,四周的荒芜令她心中越发失望。
最后只有飞蛾扑火般奔向未知的生路。
水用尽了,此处也无法用灵力提取水源。
灵力罩薄如一层纸,似乎下一秒便会崩毁,外界的一切能瞬间夺去他们的性命。
强大的神族此时也是无力的。
就在濒临极限的那一刻,一阵凉风吹来。
玖岚疲惫泛红的双眼微微抬起,用最后的力气将两人往前一推,自己也顺势栽倒。
触碰到的不是炭火般的沙子,而是湿凉的草叶。
她愕然地捻了捻那青草,浅淡的草香混着花香钻入鼻中,抬头,空中纷纷扬扬是桃花瓣。
伸手接下一朵,她险些以为自己中了幻觉。
运转功法,疯狂吸纳此处丰盈的灵力,等枯竭的灵海稍稍恢复,四肢重新得到力量,心中才能松口气。
灵力游走周身,原本被炙烤得干涩的经脉得以滋润,神魂也没有什么异常,看来真的不是幻象了。
玖岚检查了烈阳与相柳,发现他们也无性命之忧。
此处能汇聚水灵,她便用水灵加固了灵气罩,又为他们简单治疗一番。
等安顿好了,站起身,环顾,面色隐隐激动起来。
此处桃林竟是一座大阵,布阵者以常人难以想象的伟力在绝死之地开辟出一小片沃土,生机勃勃。
同时这生机隐含妖力,原理或许是从大妖体内抽取妖力通过阵法转换为灵力孕育桃林,同时又以桃林为阵困住大妖。
这桃林,既是一道枷锁,也是世间最温柔坚固的家园。
既是束缚,也是庇护。
是她吗?
玖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清正问道:“在下皓翎高辛玖岚,误入桃林,请问此处可有前辈居住?”
风温柔拂过,只听见花落的声音。
她也不气馁,问了第二遍。
第三遍。
第四遍将要开口,一个颤抖的嘶哑的声音从桃林深处传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玖岚眼眶陡然一酸,泪盈于睫:“我……我来寻我的娘亲,她叫西陵珩,她说会来接我,可一去八十三载杳无音信。”
那声音沉默许久,连风也停驻了。
“这里没有叫西陵珩的,好孩子,你来错了,我想法子送你们回去吧。”
玖岚握紧拳头,双膝跪地,流着泪道:“娘,请见我一面吧,我知道是你。”
桃花瓣像被无形手控制着,将她轻柔扶起。
那声音仍是。
说:“你认错了,离开吧。”
玖岚惨然:“我没有认错。”
她往前走,向桃林深处而去。
如果没有看错,那儿有道青色的身影。
可花瓣忽然落得很急,将她向后推。
青色的影子骤然消失在漫天绯红中。
“别过来!不要过来!”
尖锐……嘶哑……是难听的。
不像儿时为她们轻柔唱歌的那人。
可玖岚步履不停,坚定地落下一步,又一步。
桃花纷乱,围着她转来转去,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求求你,见一见我,您难道不思念阿云吗?”
花落知多少,宛如南方的雨季绵绵无绝期。
“阿云啊,我是您的阿云……”
不住的呼唤着,一步又一步执着地靠近。
风轻柔地带走她眼角的泪,像至亲的抚摸与宽慰。
桃林无声地回应着。
她始终看向缤纷的花雨后,等待那人的回应。
一袭青色的身影终于又出现了。
玖岚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
“阿云,你是我的阿云。”
她用干涩的声音呢喃,像风刮过沙石,也轻轻割在玖岚心上。
隔着红雨瓢泼,她的身影携裹其中,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她在靠近,缓慢又小心,像是绝望又渴望地试探。
终于,她走近了,面容却在桃花遮盖下无法看清,两人始终有三丈距离。
一人进,一人退,始终像隔着看不见的墙。
“娘……”玖岚站住了,哀伤地看着她:“让我看一看你好不好。”
“娘——娘现在的样子很可怕,娘怕吓到阿云。”
从那被火烧过的声音,还有关于旱魃的传说,不难猜出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玖岚心中疼痛,几乎窒息。
艰难地扯出一点笑:“阿云不怕,阿云真的好想娘。”
她又向前一步,风坚定地将她向后带。
西陵珩哑声道:“娘体内有太阳真火,沾之即灭,触之即伤,靠得太近,只怕会伤到你。”
玖岚心中一冷,太阳真火,果然和那金乌有关。
她听话地不再向前,而是问她:“娘这么多年一直独自困守在此地吗?”
“不,我并不孤独,你爹陪伴着我。”
玖岚很快反应过来,是那个人。
“赤宸也还活着吗?”
看来这桃林便是他的手笔了,如此倒要多谢这位只见过一面的亲爹。
西陵珩明白女儿的心结,故而没有在乎称呼的问题,只是耐心地回答:“在我这,他一只活着,此处的风,草叶,每一朵花都是他。你一进桃林,你爹便陪在你身边了。”
仿佛印证着她的话,清风留恋地拂过。
玖岚怔然,风带走落在她鬓发上的花瓣。
西陵珩说:“他很爱你们,无时无刻不在与我一起思念着你和小夭。”
玖岚没有回答。
她能感觉到西陵珩的目光,沉静温柔且包容。
聪明的母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玖岚的身后:“我瞧见烈阳了,他仍旧是老样子不变,而那位妖族少年,他是谁呢?”
“他叫相柳,是海中的九头蛇妖,我救了他,他便承诺追随我四百年。”
“听着像是个好孩子。”
“是啊,相柳很好学,天赋极强,未来应该是个响当当的妖王。”
“小夭没有和你们一起?也是,外面的环境太恶劣了,我也没想到你会来。”
玖岚张了张嘴,决定先隐瞒一些事。
“小夭的修炼尚在瓶颈期,王母便将她留在玉山闭关了。”
“仍在玉山吗?我以为小夭的性子会很不喜欢那里呢。”
玖岚干笑,该说知女莫若母吗?
两人这样絮絮说着,仿佛那数十年分别带来的隔阂逐渐消失,仍不能执手,可心却紧贴。
“你回归皓翎了?”
“是,父……父王待我很好,他有意将皓翎托付给我。”
西陵珩闻言顿了一会,才道:“我该感谢他,这么多年——哎。”
唯余长叹。
玖岚从衣袖中取出一枚苍白的骨戒来。
“他说如果我找到您了,就将它转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