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为什么穷(1/1)
听到这个名字,烦了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了,张武买来酒菜请二人入席,他也不嫌粗陋,大咧咧坐下吃酒。
老白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大唐进士一科才录二三十个,文化素养绝对没问题,妥妥的文曲星级别。
更牛的是诗,写的好产量还高,通俗易懂风格鲜明,但要说他最出名的却是那张大嘴巴。
这老兄从小也没少吃苦,对于底层小民颇多怜悯,乃至于入仕后无论做什么官,看到什么不平事,总是跳出来仗义执言,敢于为小民发声。而且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烦了在东宫常看他写给皇帝的奏折,那真是怼的一点都不客气,也难怪皇帝私下里对他有些不满。
上奏折还不算,还写诗讥讽权贵,他的诗流传甚广,得罪的人不少,不过写诗不如他,骂也骂不过他,拿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入仕十多年,之前做到京兆府户部参军,母亲去世后丁忧三年,去年刚回来,任正五品太子左赞善大夫,这个官原属东宫,职能与烦了现任的中舍人差不多,属于陪太子读书那一类,现在却属于朝廷闲散官员,职责就是给皇帝和朝廷提意见,不用按时上班,也没什么具体任务,蛮悠闲,所以他没事就到处转悠。
月儿被安排与二娘一起,正屋桌上就三个人,老白,烦了和张武他娘,张武则站在旁边伺候,时间不长,老太太借口疲累离开,老白喝了几杯,也打开了话匣子。
“早听过贤弟名号,青梅村和蓬莱殿惩治奸宦,大快人心”,文官和宦官天然对立,烦了也算在无意中得到了文人的认可,在文人圈子里名声不差。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没等他高兴,老白又话锋一转劝道:“只是与那晋康县主还是莫要纠缠,免得为人非议”。
烦了只能道:“清者自清,无需理会”,这奸夫名号都传遍长安了,说啥都没用了。
二人闲聊一阵,老白忽然问道,“不知贤弟擅治何经?”,(经是指儒家经典)。
“在下武夫,不曾治经”,其实烦了也算读过书,当初被文先生逼着背了各种春秋,在众兄弟里还算学霸级别,可他这水平在乡下糊弄个不识字的还行,在这位面前是真的不值一提,只能自认大老粗。
老白摇摇头道:“贤弟何必过谦”。
烦了道:“安西久战不休,哪还放的下书桌”。
一句话让老白感慨不已,他曾亲身经历过节度使叛乱,深知战乱之苦,安西都护府战事惨烈,哪还顾得上研究儒家经典,“可惜啊,贤弟风度儒雅,正是读书种子,若能安心致学,必有所成”。
这话烦了也就听听,可不敢当真,就自己这两下子,别说吟诗作赋,也就勉强能明白书里的意思,在这种高考状元面前根本不敢抬头。
酒喝差不多了,老白指了指张武说道:“此子恭敬,不能白受他的侍奉,去取笔墨来,留下几个字”。
张武一愣,烦了忙低声喝道:“还不快去买!”,这位可是大牛,随便写首诗就赚大了。
“唉!”,张武快步跑去,不多时取回笔墨纸砚,烦了殷勤的磨墨,老白提笔沉思片刻,即兴写了起来。
天下无正声,悦耳即为娱。
人间无正色,悦目即为姝。
……
四座且勿饮,听我歌两途。
富家女易嫁,嫁早轻其夫。
贫家女难嫁,嫁晚孝于姑。
闻君欲娶妇,娶妇意何如?
洋洋洒洒几十句,感叹同样年轻女子,贫富境遇大不相同,讥讽富家女娇生惯养,怜惜贫家女嫁妆凑不齐,最后劝说娶媳妇的人,别嫌弃贫家女子,人家更懂事,知道孝敬父母,想想你娶媳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诗!”,烦了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太牛了,以今天的事作为主题,既有讥讽,又有劝导,还帮穷苦人说了好话,随便一写就朗朗上口的几十句,要不说人家能青史留名呢,你敢不服?
老白也颇为得意,拿起来欣赏片刻,递给烦了道:“此诗赠与贤弟,酬贤弟助嫁小娘子之美事”。
烦了接过来小心揣到怀里,哈哈大笑,“乐天兄,那我可却之不恭了!”,一点小钱竟然换了老白一首长诗,真赚大了。
自己诗作得到认可,老白也哈哈大笑,“贤弟真我辈中人”,说着向外行去,烦了忙起身想送。
到大门外,老白略一犹豫道:“听闻贤弟治的一手好汁水,愚兄想邀三五好友去叨扰贤弟一回,不知可否?”。
烦了笑道:“长乐兄能去,蓬荜生辉,岂有不行之理?”。
老白抱拳道:“那就后日过午”。
烦了回礼道:“扫榻恭候”。
老白大笑而去,月儿沉着脸道:“这人好生无礼,初次见面竟要哥哥给他下厨”。
烦了摇头笑道:“这可不是无礼,这是给了你哥天大的面子”。
月儿很聪明,学什么都不慢,可有的事她确实理解不了,比如文人之间的那点事儿。
回到张武家正屋,张武和两个汉子走了进来,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三人正式见礼,跪地磕头。
“都起来,都是自家兄弟,不需行大礼,张武,前日我曾叫兄弟传话,家中有事便去找我,为何不去?”。
张武低声道:“小事不敢劳烦郎君,想着能过去,不想那家人……”。
烦了点点头,“以后不许见外,三叔对我们兄弟颇多照应,我等既然回来,自应照看家里人,去关了门,我有话问你们”。
待屋门关好,烦了问道:“神策军的军粮衣赐不低,家中为何如此艰难?”。
他早就想问,神策军作为皇帝亲军,军饷比别的军高几倍,普通军士每年能分粮三十石,衣赐有二十匹,过年还有赏赐,养活一家人应该够用了,不至于穷成这样。
张武和两个兄弟对视一眼,低声道:“郎君,这事儿都知道……”。
一番讲述,烦了听的心中冰凉。
神策军军饷确实高,可那是账面上的,军中上下宦官近千人,占据各个要害,将校升迁必须得投入他们门下认干爹才行,否则就别想出头,这样层层下来,全是宦官的干儿子干孙子,为了巴结他们,有人甚至把自己姐妹婆娘都献了出去。
军饷也一样,从库房出来要砍去一刀,到了军中,每过一手便留一层,到张武他们这种人手里,连五分之一都没有,家里只能维持个饿不死,哪还能攒的下钱,二娘的嫁妆是她娘卖了自己嫁妆,年前安西兵给送来一些,街坊四邻和军中兄弟也给凑了一点,这才算勉强凑够数。
“没人闹饷吗?
张武闷声道:“从上到下都是他们的人,军中死个人又不算什么,前几年有个校尉硬气,带着百十个兄弟去兵部闹了一回,后来也不知道怎样了,反正再也没人回来”。
烦了点点头,叹道:“行了,我知道了,有闲多打听打听安西兵的后人,找到了让他去找我,你们以后有什么难处,也去大宁坊找我”。
从张武家出来,沿着大街往回走,夕阳如血,那些高大的门楼张着大嘴,犹如一个个吃人的怪兽。
一路走一路轻声念叨,“皇帝,藩镇节度使,外戚,宦官,门阀世家,文官,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