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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独好店(1/1)

赵秀才有气,把气撒在冯旭晖身上。“你们这些书呆子,没有用,没有一个有用。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们应该算不得书生,半吊子水。”

看着“独好大酒店”里吵吵闹闹的人声,冯旭晖知道师父有气,酒后发作一下,也就懒得较真。看着老乡们的孩子顶职进厂的欢笑,赵秀才肯定郁闷。对于赵小奇顶职落空的事,冯旭晖的确没有出什么主意,的确有些愧意。一段时间,夏菊英也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就指桑骂槐地骂他“老东西”,是不是把指标留给外面的“野种”。

冯旭晖就想,如果自己的母亲健在,会不会在小曼姐顶替父亲税务局工作之时,骂父亲这些难听的话呢?一定会的。在冯旭晖的记忆里,父亲母亲的吵架是家常便饭。印象中,父亲每次回家探亲的假期都没有休完,就在打骂声中返程了。

小曼姐当然不会是父亲的“野种”。小曼姐的个头高,块头大,一看就是徐叔叔的种。当然,父母吵架的时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没有责怪父亲“偷人”一类的话语。

没有母亲的孩子,也就没有多少头脑。从这次退休顶职政策看,每一个家庭对这个人生大事都很看重。冯旭晖没有生活阅历,并不懂得择业对自己一生的重大影响,轻而易举就把税务局的名额让了出去。

怪不得别人总是说,冯旭晖是个不想事的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谢春鹏说这话时,会把韩啸波拉到冯旭晖身边,对韩啸波说:“啸哥,你就顶着吧。”

韩啸波往往不置可否地说:“那是当然。”

“依我看,你们这批技校生,唯有曹向荣还有半点用。不管怎么说,把那个畜生挤出了工务段。”赵秀才的话里,是对袁新辉的愤懑。袁新辉利用保卫科的职务之便,用“枕木事件”把曹向荣拉下马,又用“废钢铁事件”打击了章建云、冯旭晖的师父赵德惠。赵秀才这番话,有拨云见日的穿透感。

与其说,赵秀才是向冯旭晖撒气,不如说是对袁新辉撒气。赵秀才甚至放狠话说:“你们这两个书呆子,搞不赢一个袁大头,就不要喊我做师父。你们一个是报社副社长,一个马上电大毕业,也会要当干部,科级干部……”

在冯旭晖眼里,这一切都没那么不堪。虽然袁新辉可恶,但是如果自己不犯错,人家不可能陷害吧。关键是自己出了问题,怪不得别人。

而且,就像他在团刊《天梯》上刊登的文章一样,他主张“顺其自然自然顺”。自己写的文章,根本不需要刻意背诵,随便就从脑海里涌现出来:

人生旅途,漫长艰险,该如何度过?虽然我还不到“不惑”或“知天命”的年纪,但二十多个年轮,却也使我悟出了一条生命的道理:顺其自然自然顺。

世界上每个人都想得到鲜花,而鲜花却不可能属于每一个人,这就是生活。当生活中遇到不幸和挫折时,有人抱怨世道的不公,抱怨生活的偏心,由此引起情绪的压抑和行为的失常,将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归因于他人,最终常常丧失信心,淡漠人生,无所作为。这个时候,我们应该读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典故。要知道,生活的公正就在于,失去的同时也孕育着得到;而得到的同时也孕育着失去,这是自然不过的,所以也就大可不必怨天尤人,空自叹息了,顺其自然好了。

顺其自然是为求一种心理平衡,心静气顺时,才能冷静地对待路的坎坷、海的风波。上海不是有人因“炒股”失利而自杀吗?不是有少年因成绩不好而被父母“疯”打而亡吗?所以,顺其自然就要求我们不要把事情想得过于完美,也不要对自己或对别人有过高的奢望,要知道,奢望与失望成正比。应该现实一点,自然一点。

当然,顺其自然并非一味听天由命,逆来非受,而是要求我们尊重客观规律,正确的认识自己,把握自己。认定的目标,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应奋斗不止。但对于无可挽回的事,就要顺其自然,不要强求不可能的结果。

看着这文章,赵秀才摇摇头,望着冯旭晖的背影,显得很失望。这次,赵秀才也说起了那篇“顺其自然”的文章。“阿旭呀,你小小年纪却很世故呀,缺少了年轻人的莽撞,过于冷静。四平八稳的,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尽管冯旭晖觉得师父是恨铁不成钢,说了些激人的话,他却没有反驳,再者,似乎是这么回事。无论遇到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都不会乱了方阵,而是调集所有的感觉器官,瞬间分析判断,或者“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在变化之中寻求突破。

赵秀才又说:“你们刚刚进厂时候的‘海选’,如果按照你的观点,顺其自然是个什么样的‘自然’?一个是刚刚进厂,没有资格竞选;二个,你们太嫩,没有工作经验,也缺乏群众基础,即使参加竞选,也根本没有胜算。既然这样,还参加个屁呀。是不是这样想的?”

冯旭晖我可辩驳地笑了一笑。他知道赵秀才接下来的话题,肯定会转到曹向荣身上。曹向荣就没有“顺其自然”,而是打破大家都有的思维定式,跳将起来,反而给人“耳目一新”的奇异感受。这样的做法,在很多人眼里只是“爱出风头”。但是,赵秀才却不这么看,所以他给曹向荣的结论就是对邓子聪说的“别看曹向荣暂时倒了,但是他还是会跳起来的,你永远是一个铁路工,而他很可能哪天再次来当你的领导。”

虽然冯旭晖当时并不服气,觉得师父是说酒话。但是旁边的章建云却一个劲地点头,让冯旭晖不得不思考。

赵秀才在没喝酒的时候,对冯旭晖说:“马上要电大毕业了,很多人开始烧香拜佛了,你不要傻乎乎的等着什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要去争取。”

冯旭晖好像一万个不情愿,对赵秀才说:“卢技术员在办公室经常跟我说起你,说你就是喜欢跟领导唱对台戏,要不然,当个工会主席还不是随随便便。既然你都不愿意去领导那里烧香拜佛,我是你徒弟,怎么会去烧香拜佛呢?我连佛在哪都搞不清。”

“我那是教训,是反面教材,你不要学。这一点,你要学曹向荣。唉,要是你跟曹向荣合成一个人,那就完美了。”

“说我坏话了?”曹向荣耳朵尖,凑过来了。

赵秀才不慌不忙地吸着水烟,眯起眼睛看了看曹向荣,然后确定地说:“夸你哩!”

等曹向荣去跟别的客人套近乎,赵秀才对冯旭晖说:“他也是有靠山的,有靠山就有门路,有高人指路。”

冯旭晖开玩笑说:“您是我的师父,您不就是我的指路人吗?”

“呵呵,莫造孽喽。如果你听我的,就多跟廖书记、肖锦汉主任接触,有事没事去汇报工作。我看他们两个是很欣赏你的。”

“有事可以汇报,没事汇报什么?”

赵秀才用手指点击冯旭晖的脑袋说:“你这个脑瓜,怎么这么不开窍!不是让你学曹向荣吗?你没看见,你辛辛苦苦编稿、刻印出来的团刊《天梯》,怎么产生影响的?”

“怎么产生的?不就是新鲜事物嘛。”

“是曹向荣一个一个送出来的影响哩。蒋溪沛那里送,何启成那里送,总厂团委那里也送。你只会埋头拉车,却不会抬头看路。你幕后老老实实地敲锣打鼓,前台唱戏的却让给了别人。”

“现在不叫‘总厂’了,叫‘公司’。”

“公司?百货公司,副食品公司,感觉是在做买卖。总厂与公司是什么区别,莫非因为建厂30年,就要变一下说法,还是公司比总厂要大,还是光图好听?”

这个问题,冯旭晖一时也说不清,好像是工厂只是负责生产,不负责卖。他忽然想起应该把蔡大个叫了过来,他是学法律专业的。蔡大个解释,工厂就是制造厂,是一类用以生产货物的大型工业建筑物。公司是依照公司法在中国境内设立的是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法人,有独立的法人财产,能够独立的享有民事权利和承担民事义务。而工厂不一定是法人。

冯旭晖问:“这是不是意味着,企业告别计划经济,自己找市场,自己养活自己?”

“有这层意思。”

赵秀才问:“法人,是什么人?”

蔡大个像女孩一样掩嘴而笑,他想了想怎么解释“法人”,继而说:“法人不是个体的人,是一个组织,法律上人格化了的、依法具有民事权利能力和民事行为能力并独立享有民事权利、承担民事义务的社会组织。”

赵秀才自嘲道:“总之,法人不是人。”

突然,大厅角上说话的声音盖过了赵秀才说话的声音。袁新辉在借酒发疯,说“独好大酒店”偷水偷电,赚的钱是公家的钱。那天,廖书记也喝高了,跟袁新辉吵了起来。一向温和的廖书记,几乎没有跟人红过脸,看起来,他是真的气愤了。袁新辉一直是他的手下,他习惯于对“小袁”发号施令。

廖书记眼睛瞪得老大,口水都要喷出来似的。他对袁新辉大声斥责道:“你好歹也是工务段出来的,不说让你关照,你也不能专门盯着工务段搞呀!厂里的水电跑冒滴漏还少呀,这点小事也当成事了。”

袁新辉知道,廖书记的老婆毛姨也在“独好大酒店”,在借题发挥,就不再说什么,对老领导还是保留着敬畏之心,解说道:“廖书记,哪有盯着搞?三年多了,才搞了两件事,不算多吧。”

廖书记走过去,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你还要回工务段吗?你回锻工班打制菜刀,带孩子洗澡,不也是见不得光的,小院里谁也没有捅上去。是吧?”

蔡大个卖弄地说:“廖书记,袁新辉只是违规,批评或者罚款即可;他抓的那些事,属于违法,事情大了。不可同日而语。”

赵秀才闻声过来,对蔡大个说:“你就是个书呆子。”

蔡大个没好气地说:“该怎么说你呀,赵秀才,我早就提醒你了,厂内的东西不要去拿,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嘛,微不足道。你偏不信,说这么多年了,都没出事。”

“咣当”一声,赵秀才把桌上的一只碗,顺手扒拉一下,那碗顺势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大厅里嘈杂的说话声顿时戛然而止,看着赵秀才。赵秀才指着袁新辉说:“还不是拜这个人所赐!呸!”一口唾沫随即飞向袁新辉的脸上。

袁新辉擦了一把脸,恶狠狠地说:“好你个老猴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你信不信,你在工厂站快活林的房子,也要拆了你的!”

赵秀才哈哈一笑说:“那我就等着你。你就是个阴险的人。好意思抓别人偷东西,你自己没偷?”

“我偷什么了?不要血口喷人,拿出证据。”

“你没偷东西,专门偷人!”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不要胡说八道!”

赵秀才正在兴头上,想要说破袁新辉,曹向荣闻声而来,把两个人劝开。肖锦汉从雅座包间出来,看到这一幕,对蔡大个说:“小蔡,听说你帮着邻居打了个官司,赢了。不错不错,眼下总厂,不总公司要开展普法教育,你毕业了就到保卫科来,主抓这方面的工作。我们的法盲太多了。”

蔡大个看着袁新辉,喃喃地说:“只怕是袁科长不答应哦。”

赵秀才满口喷着酒气说:“他袁大头有什么资格不答应?他还每当科长哩,他要当科长,我们还不答应哩。”

蔡大个就笑道:“老猴子你喝多了,保卫科长不是工务段的工会主席,不要选,行政任命既可以了。你不答应也要答应。”

“哼!你等着瞧吧……”赵秀才一脸不屑地走开了,廖书记说,他喝了酒就像年轻时候一样了,牛气冲天,不过,酒醒了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等袁新辉走远,阳胡子走过来讥讽地问:“咦,他怎么来了?脸皮真厚。”

曹向荣说:“他还是大度呀,担心我的生意不好呗。”阳胡子冷笑一声,这生意还要怎么好,相比之下,对面的“钢都”倒是门可罗雀了。阳胡子说:“要比脸皮厚度,你跟袁新辉不分上下。你们班只有冯旭晖才是要脸面的。”

说起冯旭晖,曹向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搜寻冯旭晖的身影。“阿旭,过来。”曹向荣把冯旭晖带到一个雅间,里面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是总公司团委组宣部长林楠,冯旭晖认识,他到工务段团支部读书活动室视察过的。

“这就是冯旭晖。”曹向荣介绍。

“我们认识,是他刻印的团刊《天梯》嘛。”

接着,林楠很是热情地给身边一个官样十足的男人介绍说:“熊书记,这是冯旭晖,你评价很高的团刊《天梯》的负责人,编稿,写稿,刻印都是他。这次,我们向团市委推荐的10个一类团支部之一。”

“铁运中心工务段团支部,不是之一,是排名第一。”熊书记微微一笑说。

“对,排在第一名。”

“你们鼎钢团系统,出了几个干部了。”随即,他们罗列了几个冯旭晖陌生的名字,谁谁从鼎钢团委书记任上到了某地市级政府当副市长,某某出任团省委一把手。以此证明团系统出干部,好像在炫耀团系统的光荣。

“小冯,哪所大学毕业的呀。”一句话,让冯旭晖脑袋有点大,电大才毕业呢。

见冯旭晖迟疑,曹向荣抢先回答:“哦,熊书记,他跟我都是技校的同学,火车司机班的。”

熊书记不露声色地点点头,站起来伸出了宽大的手掌笑道。“你好呀年轻人,好好干呀!”

冯旭晖把双手齐齐地伸过去,对方握住后又问:“团刊《天梯》办了多久了?”“报告熊书记,三年,第一年是季刊,第二年开始双月刊,出了十多期了。”说起《天梯》,冯旭晖不再紧张,如数家珍。熊书记频频点头说:“我看过几期,你的仿宋字很漂亮。文章也写得好。要坚持办下去。”

曹向荣从腋下的皮包里掏出纸笔,对熊书记说:“书记,给我们团刊《天梯》题词鼓励一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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