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带走二刚（1/1）

次日，天气有些微凉，德成一大早就来到张主任办公室门口等待着，左右踱步神色紧张而焦急，时不时的总是看向走廊的时钟，秒针一秒一秒的转动着，德成急不可耐。

在看到张主任的那一刻，德成一把拉过张主任的手，眼神坚定，说：“张主任，我要支援南方工业建设！”，张主任在看到马德成那一刻就知道，这个犟驴已经做了决定了，脸色微怒，说：“前天我跟你说的那些等于白说了，你听不明白人话吗？”，德成说：“我懂，我懂。”，张主任拿起热水壶冲了一杯茶，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厂子里给你的待遇非常不错了，到那边可能要从头开始，值得吗？”，德成说：“我明白，但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张主任说：“有啥理由也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德成喊道：“你不让我去，那我就辞职，不干了。”。

张主任将手里的茶缸子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喊道：“马德成，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啊，越是留你你越来劲儿了是不？”，德成道：“主任，你知道的，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去那边也许从头开始，但也意味着我的人生从头开始。你知道吗？”。

说罢张主任见犟不过，片刻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名表，说：“行，你是真行啊，拿走，赶紧拿走。”，将报名表拍在了德成的胸口，德成道了一句：谢谢。

张主任平复情绪，背对着德成，说：“下班前放我办公桌上！走吧！别让我看见你。”听到关门声，自言自语道：“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吧。”

瓦庙子村，马德忠一大早带着大林去办退学，回到家里后就看到炕上摆着大包小包的，一些是大林的衣服，还有就是被褥，几天前淑文刚缝的被褥也都准备给大林带过去。

淑文眼泪汪汪的看着大林，说：“跟你大伯大妈过日子，要听话别总套，长点心眼。到那该改口改口，以后不能叫大伯了，得叫爸听见了吗！”，淑文语重心长的叮嘱着，德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看着母子俩什么也没说，等待着德成一家的到来。

德成报完名后便带着常文回到了瓦庙子村，进了家门德成把德忠叫了出来，说：“老二，明天我和你嫂子就去南方了。”，德忠不知所措，说：“哥，怎么一下子就要去那么远，不是，在咱家这不好吗？”，德成道：“是厂子里的决定，安排去南方支援建设，可能过几年就回来了。”，德忠说：“要去几年啊？”，德成松了口气，道：“不知道，也许两三年，也许五六年。”，德忠道：“你要是已经决定好了，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德成拍了拍德忠的肩膀，低声道：“我想把咱妈也带过去，让她享享福，一辈子没走出过这个村，带她去外面看看。”，德忠说：“咱妈要是愿意一起去，也没啥，你能挣，能让咱妈的日子过得好一点，她想去就去，我不拦着。”

德成停顿了一下，说：“还有大林的事儿.....”，德忠说：“都安排好了，给大林带了两双被子，一起带过去。”，德成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想.....带二刚走！行不行？”。

德忠楞在原地，原本要带大林，现在又决定要带走二刚，这个决定太突然，让德忠有些不知所措，从兜里掏出烟袋，拿出一张薄纸倒入烟丝，沾沾嘴唇卷一卷，揪掉一头递给德成说：“抽一口！”，德成摆摆手拒绝，看着德忠等待着答复，德忠思索良久，拿出火柴点燃刚卷的旱烟，说道：“我让淑文去给二刚准备准备东西。”，德成道了一句：好！

德忠回到屋里，看到淑文正在哄着二刚入睡，低声说道：“一会儿....给二刚收拾收拾东西。”，淑文很惊讶，说：“啥？”，德忠说：“哥要带老二走。”，淑文惊愕，语气有些激动：“不是带大林走吗？怎么就成了二刚了，老二才他两岁，嫂子她带的了吗？”，德忠直言：“就这么定了，赶紧收拾东西。”，淑文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哽咽着说：“我不去。”。

站在屋外的德成和常文听到西屋里的争吵声，两人赶忙走进屋，常文安慰道：“弟妹，你放心，孩子我会好好带，绝不会让二刚冷着热着的。”，德成说：“淑文，你放心，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二刚跟着我们吃苦受累的。”

淑文喊道：“不行，二刚才两岁，放哪我都不放心。老大和老二不一样吗？为啥突然变卦。”，常文道：“淑文，嫂子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二刚还小，跟你哥和我容易培养感情，这样待在我们身边你也放心不是。”德成道：“你嫂子说的是。”

“差不多了，别吵吵了。”大林奶奶走进屋子，看向淑文说：“把孩子给我。”，淑文急切的说：“妈！你不能这样。”，大林奶奶从淑文怀里抱过二刚，淑文没有太用力，生怕弄疼孩子，于是松了手。而当奶奶抱过二刚后就直接送到了常文的怀里并给常文使了个眼色。

常文领会，抱着孩子直接就出去了，德成拿起炕上的新被褥，说：“淑文，好好保重。”，随后将三十块钱扔在了炕上，看着德忠说：“淑文刚坐完月子，好好照顾她。”，说罢就离开了。

淑文伸手想要抓住孩子却抓了个空，转身趴在纸糊的窗户上看着远去的儿子淘淘大哭，直到二刚被抱走，她也没听到他喊一句“妈妈”，这是遗憾一辈子的遗憾。看着炕上的三十块钱，淑文无动于衷。在那个年代农民一年也赚不到几块钱，而八级技工的马德成一个月就能赚103块，这三十只是一小部分，但却能够给德忠一家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变化。

401厂的工人住房内，常文将二刚抱回家后就闹腾了一会儿了，好不容易睡着了将他放在了婴儿床里，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照顾他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是看着二刚她这心里却是激动的很，心里到：原来有孩子是这种感觉，累并快乐着。德成站在一旁看着婴儿床里熟睡的二刚，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随后对着常文说：“我们虽然有孩子了，但是不能忘了这是淑文赐给我们的大恩，以后德忠家里有什么事我们都必须义不容辞。”，常文抚摸着二刚的小脸蛋说道：“看你这话说的，德忠那是你亲弟弟，都是一家人，家里有事能不管嘛。”，德成笑道：“你说的是。”

夜晚德成夫妻俩久久不能入睡，按照时间安排他们将要在两天后出发去往福建，这一路就要坐上几天几夜。

常文说：“哎，你说要不明天去给二刚买些新衣服吧，再准备一些孩子用的，要不在路上遇到啥事了不得抓瞎啊。”，德成说：“行，该买的都买一些吧。”

常文又说：“还有，你什么时候去接咱妈过来，我上次和她说去福建的事了，咱妈说跟着咱走，你到哪她到哪。”，德成道：“我明天一早去接咱妈，放心吧。”。

常文说：“你说孩子要不要改个名字啊？”，德成道：“这就不用了，都是老马家的种儿，辈分犯一个字，改一个字没啥用，就叫马二刚吧。”，常文应了一声：那就不改了。

常文又说：“二刚才两岁，该给她吃点啥呢？”，德成道：“两岁能吃一些嚼物了吧，这个我明天去的时候问问淑文。”，常文说：“好吧。”

常文又说......

前瓦庙子村，德忠和淑文同样一夜没睡，淑文哭了一整夜，德忠也是安慰了许久，就连老大大林和大凤也都在安抚着淑文的情绪。

淑文看着大林说：“你记住了，你大伯家的孩子永远是你亲弟弟，到啥时候都不能不认，记住了吗？”，大林道：“妈，我记住了！”，淑文抹了几把眼泪，说：“大林、大凤，今晚去你奶那屋睡，晚上妈有点事怕吵着你们。”，大林看向爸爸，德忠示意过去吧。于是大林说：“大凤，走！跟哥去奶奶屋住。”

大林和大凤走后，淑文开始收拾着二刚的一些用品，尿布、棉衣还有袜子，将这些都放在一个正方形的布上，四角一叠系上扣子，孩子的行李就打包好了。随后又连夜从棉被里拆出棉花，给二刚做个了小棉袄，等一切做好了之后，淑文昏昏欲睡，背靠着炕头的墙上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

淑文缓缓睁开眼，天色黝黑还没亮，看一眼座钟显示四点十五分，身体前倾又检查了一次包裹，待确认不缺什么之后便下地去做早饭了。

在院子里抱起一捆玉米杆放入灶坑里点火烧饭。大铁锅里舀上一勺水，放入一碗高粱米，盖上盖子就开始煮饭。随后去偏房将挂在房梁上的肉拿了下来，切了几块又挂了回去。待饭煮熟后开始熬荤油，等一切都做好了，淑文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铝制饭盒，装上半碗熟米饭，撒上一些盐，将荤油舀了两勺，一份荤油拌饭就做好了。

此时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淑文又赶忙叫德忠和大林起床，一个要去县里的钢厂打零工，一个要去上学。待一切都做好了之后，淑文就坐在门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大林奶奶走出东屋，坐在了淑文旁边，说：“儿媳妇，你怨我吗？”，淑文很安静，停顿少许道：“不怨！”。

大林奶奶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怨气，你我都是当妈的，也都是老马家的儿媳妇，很多时候在一个家里待久了，就好像被刻上一种烙印，这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是遇到事儿的时候，脑子里马上就给出了答案。这次的事也是一样，一个声音一直告诉我这样做是对的。”

淑文静静的听着，大林奶奶讲的道理自己都听得懂，可是当亲身经历这些事情才发现，远比想象的更痛彻心扉，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而将孩子送出去就是在娘的身上割肉，如此的心痛。想着想着淑文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大林奶奶都看在眼里，她相信淑文会想明白的。娘俩在门前坐了许久，大林奶奶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钥匙递给了淑文。

淑文擦干眼泪，疑惑的接过钥匙，问道：“妈，这是干啥？”，大林奶奶微笑着说：“这是我那柜子的钥匙，我的宝贝都锁在里面呢。呵呵，以后就归你了，这个家也交给你了。”，淑文递过钥匙赶忙说道：“妈，这我不能要！”

大林奶奶微怒：“让你拿着就拿着，等我走后你再打开，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此时德成正好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大林奶奶迅速拍了几下淑文的手示意收好钥匙，淑文赶忙将钥匙攥在手里。趁德成没注意转身进了西屋，放置好钥匙，又拿起铝制饭盒和二刚的行李出了门。

德成看到淑文出来便打了声招呼，淑文也低声喊了句大哥，然后说道：“哥，这是二刚的一些衣物，还有他爱吃的荤油拌饭，你拿回去吧。”，德成接过衣服和饭盒，直接套在了自行车上，笑着应了一声：“嗯，好。”

德成看着母亲道：“妈，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跟我走吧。”，大林奶奶看着淑文道：“记得我说的话，这个家就交给你了。”，随后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德成将母亲的行李挂在了另一个把手上，就这样驮着母亲奔县城而去。

到了要走的那一天，德成一家早早的赶到柳树屯火车站。

此时在火车站入站口处，德成抱着二刚、身后的常文拿着两袋子行李，大林奶奶手拿着烟杆子吞云吐雾，一家四口望着西面的方向挥着手，而远处榆钱树下站着的正是德忠和淑文，他们害怕对二刚依依不舍，在火车站附近不敢再多迈一步。就这样隔空相望挥手告别，而这一挥手就是一辈子。

期间德成寄回家里几封信，据说到达福建不到一年，德成一家因为不适应福建的气候，又赶上蒋介石要反攻大陆的紧张局势，于是在1959年全国支援包钢建设的热潮中，德成一家都去了包头，支援包钢建设，八级技工的马德成在那里扎下了根。自此以后兄弟两人见面的次数不过五次。

后来淑文也想明白了，哥哥和嫂子宁愿放弃月薪100多块的工段组长，为的就是找一处没人认识他们，没人知道孩子是领养的一个地方，过着自己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