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冬难过（1/1）

夜晚十时，铁炉中的火焰还在缓缓燃烧着，散发着一股热浪，德忠趴在桌子上睁开眼看向四周，耳边只有煤火燃烧的声音。

感叹道师傅走了，以后这个铁匠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车马慢，一个人离开了想要再见到可能就是几年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甚至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在见到一面，德忠想得明白，酒喝尽了，嗑唠完了，师傅也走了，自己也该回家了！

次日一大早，德忠也没了之前的劲儿头，从屋子里拿出一张椅子放在铁匠铺门前，翘起二郎腿开始鼓捣自己的烟袋子，这一坐就是一整天。平常时候除了打点农具之外就是给公社的马匹钉马蹄子，这样的生活惬意的很。

德忠望着天，自言自语道：“入冬咯！要开始忙乎上了！”，烟杆子在椅子上敲了敲，起身拿着椅子进了铁匠铺。

生产队小会议室内，委员会的成员围坐在一起，德忠被叫来参加会议还是头一遭，自己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就坐了下来。

此时人员到齐后，老张书记说：“马上入冬了！村里取暖的问题是一定要保证的。马队长！一定要做好冬煤的采购工作，需要多少找我审批，去出纳员那支费用。”，马华回应了一声没问题。

老张书记继续说道：“铁匠铺的人来了吗？”，德忠没想到开会还会有自己的事情，听到书记叫自己愣了一下，随即马上站起身来。张书记笑着让德忠坐下，然后说：“取暖问题是个大问题，德忠啊！辛苦你了，需要在入冬前保障家家户户都有炉子可以用，这个....没问题吧！”，德忠缓缓说道：“没....没问题！”。

张书记很满意，说：“很好！需要什么一定要及时上报，公社会给你最大的支持的。”，德忠表示一定会做好的，随后张书记递给雷村长一个眼神，雷村长心领神会，说：“德忠啊！还不快去忙去啊，呵呵！全村的炉子都靠你了！”，德忠愣了一会儿，赶忙站起身来道：“我得赶紧去准备准备，保证完成任务！”。

待德忠走后，张书记低声对着众人说：“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关起门来的话！”，众人神色严肃，张书记继续说道：“关于全村人吃饭的问题。自从采取少打饭之后引发不少矛盾，这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但是如果还按照以前那种吃法，是要成问题的！继续这么吃下去估计不到一个月粮库就要见底了。”，雷村长补充道：“大家都是委员会的成员，集思广益，出谋划策！”。张书记：“有什么想法都提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

出纳员说：“张书记、雷村长，作为出纳我这边完全可以进行节流，一些不必要支出可以缩减掉。”，张书记道：“很好！节流很有必要，其他人还有吗？”，见无人在说话，张书记看向马华说：“马华，你是咱们村生产队的大队长，现在的情况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马华思索良久，说：“目前我们生产队有32人，主要是给村里修修墙面、盖房子、搭厕所，就是一块石头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不过现在很多时候三十几号人总是挤在一起，人多活少会出现有人偷懒的事情。”，大家屏气凝神的听着，马华继续说：“所以我想将生产队分成两队，各设置小队长，带着大家找干活儿。”，雷村长说：“分成两队是不错，可是解决不了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啊。”

马华道：“我还没说完！是这样的，生产队里有几个瓦匠，公社成立前他们就在县里以及周边村找一些瓦匠的活儿养家糊口。所以我想两队人是不是也可以到市里揽一些工程，现在采石场的石料堆积严重，如果能拉来一些工程，在用上我们的石料，以此来增加收益，手里有了钱自然就不缺粮食了。”

话毕，张书记、雷村长以及在座的各位都目瞪口呆。是啊，谁说人民公社一定要自产自足呢，瓦庙子村有自己的采石场、地毯厂、生产队，完全可以去外面干活赚钱的。

马华的一番话给了张书记一个非常好的思路，脑海中瞬间通透了，张书记喜笑颜开的说：“马华！你说得太好了！就照你说的办。”。

此时食堂的负责人说：“书记，可是现在的食堂已经捉襟见肘了，大锅饭在这么吃下去，就把粮库吃空了！”，张书记应了一声，对着马华说：“马上执行！吃饭的事我去请示县里。”，雷村长道：“这件事情请大家不要外传，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了，现在就散会。”

会后马华并没有直接回到生产队，而是来到德忠的铁匠铺，推开门看见德忠在大汗淋漓的打着铁，于是说道：“二叔！二叔～”，德忠扭头看来人是马华，说：“什么风把我大侄子给吹来了！呵呵！”，马华道：“村上刚开完会，寻思过来看看二叔你！咋样，一百多户的铁炉子够你呛啊！”，德忠尴尬一笑：“这不还有挺长时间才入冬呢嘛，只要铁够，这炉子一准能打完！”，马华说：“那倒是！这要忙起来，我看那些人还能说啥！”

德忠嗔怒道：“说啥了？咋了，我在铁匠铺干活还有人说我的不是啊！”，马华背靠门口，拿着一把烤好的花生边吃边说：“那倒不是！这不有人看见你前几天坐在门口悠闲的抽旱烟，估计是嫉妒你！”

德忠拽下手套：“是不是又是张有财那小子，成天满嘴胡咧咧！”，马华竖起大拇指，夸赞真不愧是二叔。

德忠由怒转笑，道：“大侄子，有事啊？”，马华嘻嘻的笑着：“瞒不过你！”，德忠示意赶紧说，马华道：“我想我那个炉子打大一点的，这里村里家家户户的炕有大有小，小炉子烧不热乎！”，德忠道：“就这事啊！小事儿，炉子打好了给你留着。”，马华说：“在打个钩子，哈哈！”，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德忠想起自己离开会议室挺长时间了，于是问道：“对了，你们怎么才开完会啊？”，马华道：“村子遇到大麻烦了？”，德忠好奇：“啥事儿啊，说道说道！”。

马华抖抖手问：还有花生吗？

德忠从角落里捧出一把花生，放在了铁炉边上，满眼期待的等待马华说些什么，此时马华看着德忠，认认真真的说：“这事儿不能说。”，

感觉被耍了，德忠上去就要抽他，马华赶忙凑在德忠耳边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随后抓起铁炉旁的花生就跑开了，走前还叮嘱德忠千万不要传出去。德忠感叹：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没过多久，整个瓦庙子村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在农村任何事情只要是两人知道的，基本上不超过一两天全村都会传个遍，这件事情也引起广大村民的不满。

一天，以王老爷子为首的一群村民将公社堵的水泄不通，村上的菜园子、采石场早已人去楼空，所有人都想知道一个答案，大锅饭到底还能吃多久，自己是不是快被饿死了，吵吵嚷嚷的在门口要说法。

雷村长站在村部门口安抚大家不要慌，可是根本没人信他的，不少人喊着要去粮库看自己家的粮食还剩下多少，也有人喊着“要吃饭、吃饱饭”的口号，雷村长慌了，喊道：“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呀！”，众人仍然喊声不断，雷村长看着王老爷子，双手合十向前，老爷子示意停下，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雷村长说：“大家乡里乡亲的，这是要干啥啊！”，有村民喊道：“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没有你老雷家这么做事儿的，天天都要吃不上饭了，还在这糊弄我们当牛做马的！净扯王八犊子！”，雷村长怒喊道：“谁说的，谁！谁！站出来来！我看看。说我行，跟我老雷家有啥关系，我告诉你们，有事说事，别背后骂我，我不吃你那一套。”，随后立马变成笑脸看向王老爷子说：“老爷子！说吧！想干啥呀！”。

王老爷子脸色愤怒，用力敲了下手中的拐杖，说道：“跟你爹一个样，从小就是个混账玩意儿，哼，这大锅饭都快吃不下去了，每天吃不饱，你说我们要干啥，不是说人人是公社的主人吗？为什么村里没粮了不告诉我们，你说！”，雷村长：“不是，我说老爷子，你们是听谁说的村里没粮快吃不上饭了！？保准是有奸细扰乱视听。”，王老爷子怒道：“你别在这里打岔，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雷村长抵不住众人的压力，低声道：“粮库的粮的确是少了！不过...”，还没等说完，雷村长的话引起一片哗然，大家伙的议论声不绝于耳。雷村长说：“安静！听我说，大家伙都知道，所有的粮食都由公社分配的，不是没粮是粮食少，没粮的问题自然也由公社来解决，不会让大家饿肚子的，现在张书记正在县里开会解决这个问题，大家容我们几天，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一村民喊道：“都吃不上饭了，要交代有啥用，当初就不应该把所有的粮食都交上去，现在好了，连饭都吃不上了。”，不少人附和，群情激奋的。

所有人都在等待王老爷子发话，老爷子心里一横，说：“准备开粮库，拿粮食！”，众人大喊：“拿粮了，拿粮了。”，雷村长慌张不知所措。

此时张书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都干嘛呢，要造反了吗？”，众人回头看见张书记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书记将自行车丢在一旁站在王老爷子面前，喊道：“让我看看谁敢抢粮？”，话闭小广场上的众人不敢多说一句话，安静的有些吓人，张书记继续说道：“自公社成立到现在不到半年，饿着谁了吗？现在人人有活儿干，人人有饭吃，站在这里的你们，不怕被人当枪使吗？”

张书记看向王老爷子，说道：“老爷子，在这村里论资排辈没人论得过您，不少人也都是找您拿主意，要不您站出来跟大伙说道说道？”，说罢张书记上前将王老爷子拉在众人面前，同时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王老爷子神色一紧，面对众人赶忙笑着说：“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要说挨饿，早年晚清的时候啃过树皮，也熬过野菜汤喝，那时候和现在可比不了，现在吃着大锅饭，每天的菜都不重样，这都是公社的功劳，所以大家伙别着急，有啥麻烦事张书记都会慢慢解决的，大家伙说是不是。呵呵。”

老爷子看了一眼张书记，转身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让张书记没想到的是王老爷子真是老奸巨猾。既然如此就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张书记说道：“王老爷子是咱们村的老寿星，也是辈分最高的长辈，村里遇上麻烦事少不了老爷子给出谋划策。既然现在大家伙担心在公社吃不上饭，那么趁着这个机会我来宣布一件事情。”

村民们两眼有神的盯着张书记，等待着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张书记说：“从现在开始，人取消大食堂。”，张书记笑着喊道：“来，鼓掌啊！哈哈”，而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众人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闹竟然砸了大锅饭的饭碗，有村民着急了，喊道：“不是，张书记，咋这么突然就取消大食堂了呢？”，还有人低语：“我觉得大食堂挺好的，早知道就不听你们的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书记说：“我知道这决定太突然，短时间大家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待生产队委员会开会后会将具体原因和措施，公示给大家。大家伙不是想开仓领粮食吗，放心，回头就给大家发放粮食。”，事后看向王老爷子喊道：“现在！大家伙，暂时先回去吧。”

王老爷子一言不发，拄着拐杖离开了，众多村民也渐渐散去。

村部会议室，张书记面无表情，会议室内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张书记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开会！”

村部的小会议室内，众人低着头相似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生怕张书记指责。到目前为止，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张书记也表明态度，不会追究到底是谁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因为这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张书记劝慰大家别低头丧气的，把头抬起来。众人抬起头却不敢看张书记，书记说：“关于大食堂的问题，我跟大家一起说道说道。今天去县里开会，类似我们村子这样的情况是非常常见，与我们相邻的盘村、蜂村都是如此。这证明吃大锅饭并不是一个正确的事情。县里早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并决定取消大食堂。家家户户自己开火造饭。”

雷村长说：“这么突然，刚刚在外面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哎呀。”，马华问道：“张书记，取消大锅饭的话，村里人的吃穿用度该从哪里来？这粮食都上交公社，家里没米下锅啊。”

张书记摆摆手示意别着急，说：“这件事情已经有解决的方法，之前县里一直采取粮票分粮的制度，现在也将按照粮票的方式，大家伙按劳动计工分，拿工分换粮票、肉票、油票，这样一来就不存在劳动付出不均，部分人懒惰怠工的问题了。”

马华说：“张书记，我明白了。”，众人也纷纷点头。随即张书记让雷村长拟公示，通知全村，明天按照工分来公社领粮，家家户户烧火做饭，一户按人头分口粮。同时取消两户合一户的居住方式，除了人民公社及归属产业之外，村民的生活都恢复到公社成立前的状态。

公告发布之后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开始欢呼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也有人痛哭流涕的，哭诉着说以后不好偷懒了。

当消息传到王老爷子的耳朵里后，老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孙子王震站在身旁不敢吭声，王老爷子喊道：“我这老脸都被你给丢光了，要不是你没选上大队长，你爷爷我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吗？”，王震拽着老爷子的衣角低声撒娇说：“爷，你别生气啦！”，听到这撒娇声，王老爷子差点被气晕过去，甩开衣袖喊道：“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双手放在腹部，右手揪着左手食指来回戳，双腿并在一起，明明是个大老爷们，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大家闺秀。

王老爷子看在眼里欲哭无泪。拎起拐杖就要揍他，王震撒腿就跑。王老爷子喊道：“就你这样的三十好几的人了，一辈子也比不过马华，还想当大队长，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妈拉个巴子的。”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然入冬。

瓦庙子村雪花纷飞，德忠将院子里的柴火摆的立立正正的堆在墙角处。一大早屋里就传来淑文的声音，家里的米缸见底了，叫德忠赶紧去生产队取粮。

德忠披上羊皮袄来到村部，在门口就看到不少人高高兴兴的走了出来，德忠心里琢磨着这是有啥高兴的事啊。

说着走进生产队，心想着只要能领到少点也没关系。到了窗口就说要领粮，负责出粮的李老头直接给拿了10斤粮，德忠诧异：“老李，有粮食了？不是说粮库见底了吗？”，老李头有些迷糊的说：“这是一个月的口粮，公社规定，每月只能领10斤粮，这个月领完就只能下个月了。”，德忠询问到底咋回事什么时候的规定？得到的回复是不知道。

最终领了10斤粮回到家交到淑文手里，淑文说：“让你取二斤粮，你咋领这么多回来。”，德忠叹气：“赶上年景不好吧，公社规定一家一个月只能领十斤粮，这是咱们一个月的口粮，只能省着点吃吧。”。

淑文刚要说些什么，老张头的脑瓜子就从墙上探了出来，要喊德忠一起去领粮。

自从大锅饭解散后，老张头一家就搬回隔壁去住了，今天恰好家里米缸也见了底，就想着喊德忠一起去村部领粮，德忠告诉老张头说：“赶快去吧，只能取十斤的，二斤的取不了！还是一个月的口粮。”，老张头追问为啥，德忠只说了一句：地主家没有余粮咯！

虽然公社说能够保证家家户户有粮吃，按照户头领，可是领的十斤粮对于一家老小还是太少了。这不家家户户也没办法，想要吃饱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德忠这几天没怎么去铁匠铺，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个事情，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偷偷打些铁到隔壁村去黑市换些粮来，后来想想这样行不通，铁石是公社的，拿出去换粮太不地道了。

淑文看到德忠整天发愁，就打开了大林他奶留下的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手绢，里面不知道包着什么，打开一看惊着淑文了，喊道：“德忠，快点过来。”。

德忠看到手绢里的东西赶忙捂住，看看窗外又看看院子，见没人这心才放下来，问道：“你从哪整的这些钱？”，淑文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咱妈走的时候给咱留下来的，说遇到难处的时候就打开！”，这下子把德忠给难住了，说道：“咱妈从哪里整的呢！”，淑文笑着说：“你忘了，咱爷是地主啊，咱妈在土改前把能卖的地都给卖了。估计是那个时候弄来的吧。”

德忠释然，那就算了，这些钱一大家子过个冬错错有余，可是另一个问题又摆在眼前，该去哪里弄粮呢。村部领粮食定时定量，一家人想要吃饱需要另寻他途。淑文提醒德忠，现在这年头不好过，能吃上饭就行了。

德忠心里明白，要不是老母亲早早把地卖了家里又怎么会评个中农呢，财不露富，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于是督促淑文赶紧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