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巧遇:记仇第二十三(1/1)
黎莲机缓缓回神,执意问道:“你为何会将他弄丢。你既已放弃,又何必回头苦苦追寻?”
在黎予沧那里,他说,彼时他们都小,讲的话大可不必当真,就算那人违背诺言在先,他也不曾怨他一分。
然而……实际果然不如口上说说那般简单。
怎会无谓?
怎可不怨?
若早已放下这段旧事,他又何必多经周折,打听一个违约的人。
此时此刻,黎莲机才明白,他在怪,怪当初的敖纯,怪他留他只身一人守在河畔,怪他招呼不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也怪他自己,怪自己轻信他人,怪儿时天真,信奉不切实际的许诺。
“你不知道吗?弄丢了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再想寻回可就没那般简单了,即便有幸寻回,也跟以往不同。”黎莲机望向海面,陷入回忆,语中无波无澜,似是心不在焉的自说自话,不顾敖纯在听与否。
无人知,敖阐将小敖纯挟走后,小狐狸傻傻地独守河边,苦苦等了多久。
无人知,流浪汉找到小狐狸后,惩罚手段有多么不近人情。
更无人知,夜明珠被发现后,流浪汉索要之时,因小狐狸死死护住不愿交付,而又挨下多少顿毒打,关禁多少时日,活活受饥挨饿多久。
如今,他已忘了他如何能挺过那一段的暗无天日。
敖纯刻意将手臂遮住面孔,好挡去赤眸之中氲起的情绪,一向冷傲示人的他隐忍着一丝自暴自弃。
“我没办法,那时的我没一点办法……父王反对,母后帮着阻拦,当时我真的……无能为力。”
黎莲机一时心软,但也没有说话。
敖纯不忍吐露多年的心意:“若我还有机会,若狐狸肯再回我身旁。他既认为我是蛟,那我余生便只为他化作白蛟,哪怕他说我是泥鳅变的,日日要求我化作白泥鳅给他玩乐,我也绝不多言,只要他肯原谅我这一回。”
黎莲机头一次听敖纯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不仅觉得新鲜,还觉得好笑。没想到,为了求得原谅,他竟要下如此血本,连面子都不顾。
“所以,你知错了?”
“我知错。”
“看在你真心实意的份上,我姑且替你这叫狐狸的小挚友原谅你一回。”
敖纯迷迷糊糊点点头,后又坚决的摇摇头,“不,任何人都不行,我需征求狐狸本人谅解。”
“狐狸本人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谁知他肯不肯。”黎莲机口中是故作为难的语气,眸中却挂着一丝戏谑而明亮的笑意。
敖纯浑然未觉哪里不对,倒先委屈上了,转身打个滚,趴伏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带有“狐狸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的执拗。
黎莲机立刻舒展眉眼,在一旁蹲下,撑着下巴好一阵尽兴瞧着,心中啧啧称奇。
他甚是想寻张纸来绘下这一幕,好拿出去在蛟龙族子民面前亮一亮,让他们睁大眼看看他们三殿下醉酒时的样子,素来见他冷个脸,又极其正派,若给他们发现三殿下竟会撒泼打滚耍无赖,绝对将他们稀罕坏。
“罢了罢了,狐狸本人大人有大量,也决定原谅于你。”
黎莲机多少是喝了酒,这嘴又要不把门,说着,便压住身子凑到掩面伏地的敖纯跟前,十分欠揍地要求道:“既然知错了,便叫一声哥哥听。”
敖纯腾出垫在下方的一只手,抓住一把海沙,冲黎莲机扔过去。
黎莲机靠他太近,没个防范,全无机会躲闪,便赶忙闭目,紧接着面部一凉,白净的面庞沾满沙土。
他“呸呸”猛吐着跑进嘴里的沙粒,连声数落道:“孺子不可教也!”
敖纯终于肯转个身,仰面朝上,晕晕乎乎看着他,十分不服气。
本随口逗一逗他罢了,也不打算真逼他叫。黎莲机迅速抹了把脸,手伸去腰间,几摸几不摸便取出夜明珠。
“白龙,你看这。”他手举夜明珠,再去看敖纯,此人竟已呼呼酣睡。
“……”
一经无视,黎莲机收起笑意,好一阵沉默。
黎莲机其实十分记仇。要知道,狐狸都挺记仇。记恩,也记仇。
“滚吧。”他不禁讲出一句粗话,语气低缓,似与以往无所不同,手中所做出得却是始料未及的动作。
一颗圆状物应声飞出去,“噗通”一声无情落海。
黎莲机保持着手抛动作,眉宇间笼有一点凉意,显是对敖纯睡不逢时一事颇为记恨。
他才将爽约一茬事放下,便受如此轻视,可是觉得他这人太好说话了?
黎莲机垂眸打量一番完全入梦的敖纯,轻笑一声,冷冷地道:“敖纯,你可好好睡吧,不过……醒来以后,便要做好再寻我一百年的打算。你意下如何?”
可怜的敖纯全然不知情,倒是在梦中发出细语:“狐狸……”
“……”
良久,黎莲机望望夜明珠落水处,又回头看看睡得死沉的敖纯。
“要死。”黎莲机无奈咒骂一声,冷着脸起身,脱去靴子,将裤管往上一撸,蹚到海中去。
他凭着大致印象,找到夜明珠落水的地方,便开始下手摸,所幸水不深,只到黎莲机腿弯处。
捞了半天,水天一线处更是红透了,天光即将随同西沉的日头纳入海中。
黎莲机错捞一堆贝壳,仍未能摸到夜明珠,倒总被靠岸觅食的大海蟹夹到手。
始时没有经验,一被夹住,他便硬生生拽掉,螃蟹一旦夹得紧了,要一连扯出好几道血口子。
伤口一碰到海水,便被蚀得生疼,黎莲机的耐性一点一点地即将消磨告罄。
有经验后,他才知道,将手放水里一阵,螃蟹会自行松开溜走。
天色彻底暗下,黎莲机因长时间弓身劳作,累得腰酸背痛。
他直起身,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最后一丝耐心殆尽,他实在受不住了,不住甩着手掌,已被泡的发白不说,还全是红痕血印,没有一片完好之处,他也顾不上看一眼,好生郁闷。
“啧……这夜明珠还能长腿了不成?”
又强撑着摸了好一会儿,黎莲机彻底恼了,放弃往沙滩折去:“捞不着捞不着,丢也怪不得我了。”
他只迈出一步,便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事物,形状大小极其熟悉。
黎莲机赶忙止步下手去摸,手臂拉出水时,再次带出一串水花,被他抛弃的夜明珠一并被捞了回来。
他暗自松了口气,将夜明珠收回腰间放好,托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岸。
与黎予沧约定的酉时早过了,现下他必须尽快想办法与她会和。
黎莲机拍掉一身沙粒,穿好靴子,走向睡得香甜的敖纯,心中一时有些不平衡,霎时萌生一股将他丢在此处的冲动。
“我说的可是真的,若你自个认不出我,那便等你找个一百年,我再告知你。”黎莲机十分较真,算计得仔细。
他审视一圈四周,岛上除了礁石还是礁石。他往里走几步,见一堆石岩块前有一道宽大裂缝,便毫不犹豫取出夜明珠,投了进去。再三确定不会被旁人发现,才安心折回。
可算实打实断去敖纯与他相认的后路。
黎莲机藏好夜明珠,开始筹划原路赶回去,可他连身在何地都不知,若靠他自己,定是回不去。
他只好将希望寄托在睡得死沉的东海之主——敖纯身上。
他黎莲机蹲下身,推了推敖纯,打听道:“白龙,你先醒醒,这是哪儿?回去要往哪边走?喂……”
敖纯悠悠转醒,撑身坐起。
“回去该往何方?”黎莲机认为敖纯生在东海,对这一带应当甚是了解,同他问路,他放心。
敖纯醉意尚浓,双眸深沉,直视黎莲机有一会,未答话,倒先直扑了过去。
黎莲机被敖纯压得仰面朝天,他瞪视一眼欺身在上的敖纯,好一阵费力才将他推开:“你又耍什么酒疯!”
敖纯又将他重新按倒,笑道:“摸耳。”
“……”
黎莲机极度怀疑敖纯有迷恋狐耳的怪癖。
就在敖纯上下其手时,他狐耳灵敏一耷,巧妙避过,一并使力将敖纯推得远远的,他才坐起。
敖纯却是顺自一躺,赖着不肯爬起来。
“你别闹了,先告诉我该如何回去。”黎莲机对他耍撒泼打混的行为极其无奈。
“不知。”
“那你可知这是何处?”
“不知。”
“大概哪个方位可以回去?”
“不知。”
“……”
知道他是喝醉了,不知道还当是哪跑出来的现世宝,一问三不知。
“我的好哥哥,现在可不是耍酒疯的时候,赶紧告诉我。”黎莲机全当他在耍脾气逗他玩。
然而,仍不得清醒的敖纯又倒头睡了过去。
“……”
黎莲机认栽,重新观察四周,强迫自己回忆二人在打斗的时都经过何处,去去往了何方。冥思苦想之中,也只断出个大致方位。
他拿回落在一旁的剑,召出鞘来,正欲背上敖纯尽早赶回,却意识到这家伙还散丝披发。
说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可长得周正便如鹤立鸡群,即便一身邋里邋遢泥巴印,也改变不了一身清新脱俗的气,一张养眼板正的脸。
可这在别人看来,始终是不甚体面。
黎莲机散漫惯了,不在意他人看法,敖纯的皇子身份却不允许。
他平日一举一动都将影响龙贵在蛟民心中的形象,今日酒馆一闹,足够别人说三道四,再如此肆意妄为,指不定又要受他人指指点点。
为维护敖纯生为白龙的矜容华贵,黎莲机不能再踌躇,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地替敖纯将体面活做尽。
黎莲机放下剑鞘,送敖纯委身地上,自个围坐他背后。
见他东倒西歪想要栽倒,只好托住他的身形,出言提醒:“坐好,坚持一会儿便好。”
话落,黎莲机将敖纯满头银发理到身后,顺了半天,才向上高束。
敖纯却又不肯坐好。
黎莲机赶紧腾手将他扶正。
遭到非同一般的妹妹后,黎莲机便在哄人上深入其道,小时候时常拿着功夫哄黎予沧,照顾人他也是学得一套又一套。
如今便试着动用拿捏过黎予沧的小把戏,来哄一哄化身小娃娃一般脾性的敖纯。
黎莲机先试着柔声道:“就快弄好了,乖乖的,先不要动。”
这招本最基础,在敖纯身上却也相当受用,他一下正起身板,坐如直溜的白杨。
由此可见,敖纯倒比幼时的黎予沧好哄得多。
黎莲机顺手在自己袖袍上撕下一块布条,麻利地往银尾上缠绕几圈,细致检查,确认没有出错,也不会轻易散开,才打结绑好。
“行了。”
敖纯竭力,应声而倒。
黎莲机及时将他托住,见他兀自磕着眼皮,深深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扶起背上背起。
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未从扮演如父长兄中出戏,与敖纯说道的口气像是家父叮嘱自家傻儿子一般,透着一股慈爱。
“要走了,你想睡便好好睡,可千万别乱动。”
安排妥当后,他双脚稳稳踏上飘近身边的剑上,御剑飞离这座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