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春猎（1/1）

兜兜转转，时近暮春。

本朝自开国之初便选检水草丰茂处圈划猎场，经年累月清理下，场中猛兽大都豢养，野性大褪，唯有每年春秋行猎才出圈游荡。

因着武王受邀春猎，京都泰半世家都与之参会，临行前裴大夫人叫来裴霈。

暗沉的佛堂内，只有那一句话最鲜明。

“如无意外，春猎后霍家就会出宫。”

裴霈被这句话轻微地扰动片刻心神，自从她知道武王与今上的陈年往事之后，对霍家被监管在宫内这件事隐约诞生揣测，但也仅仅是些许虚无缥缈的揣测而已。

马车既到猎场，裴霈在意料中望见淮南王府一行人，蔺江月不知是为何，憔悴清瘦许多，反而失却丰腴美感，而蔺江陵同霍家解亲的事也已经广为人知，柔福帝姬因此还混在淮南王妃身边。

她的目光下意识去追寻一抹熟悉的颜色，但不期落空，只得慢慢收回，银翘搀着她下马车，才入裴家营帐，不消片刻，淮南王妃身边就有丫鬟过来，说是要单独请裴霈去说话。

那丫鬟在单独二字上咬得重，裴霈略微思量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轻柔的笑容：“单独去见于理不合，姐姐姑且等上一等，待我请示了叔母再去也不迟。”

丫鬟面有不快：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连正经主子也算不上，倒摆起世家贵女的谱了。

她不好发作，只得暗含威胁叮嘱几句莫让王妃等急。

裴霈全党未曾听见，当即打发了银翘去请人，不多时，裴大夫人便领着裴冲径直过来，那王府丫鬟见着当真有主子来，略微吃了一惊，当即侧开身赔笑问好：“王妃原先虽退了霍家的婚事，但念着当年同小娘子母亲的情分，故而想来问姑娘安。”

“那何必让霈姐儿独自去？她姓裴不姓霍，王妃娘娘邀我裴家姑娘，又非召见，怎得就要单独去见人？如此于理不合，稍后见着娘娘，我倒要好好问候一二。”

丫鬟不敢再多话，唯唯诺诺等着裴霈走出营帐。

待到淮南王妃见着裴大夫人与裴霈同来时，脸色微妙地一变，不着痕迹扫了眼派去请裴霈的丫鬟，紧接着又上前与裴大夫人问好：“经年未见，我还当你此生绝不肯再回京，如今看来，你待霍姐姐，到底还是有情分在的。”

她意有所指看了裴霈一眼，裴大夫人不置可否：“她是我裴家的姑娘，同霍家无甚干系，倒是王妃娘娘今日好大威风，派人来请，竟也不事先与我通气？世家的姑娘私下会客，不成体统。”

“霈姐儿也就罢了，她年纪小，诸事做不得主，可娘娘却是懂礼数的人，当年在京都，也以礼数周全出了名，今日是怎么？难不成还不晓得她如今养在我膝下，一时间寻不得长辈？”

不愧是当今裴家的当家主母。

裴霈暗自想到，又在心里郭过了遍如今裴家同淮南王府的对比

裴家势大，而淮南王府到底已经落魄多年，如今不过是虎死不倒架的光景，若非这几年内出了个芝兰玉树般的蔺江陵，淮南王府也不能在京中呼风唤雨。

但一地之内与天下有名，到底是有所差别。

是以淮南王妃听罢裴大夫人夹枪带棍一番话，面皮微微抽搐，却也不敢生怒，反而还要堆砌笑容，：“霍家如今前途未卜，我还心疼这孩子如今没长辈，但现下既归裴家，也是她的造化。”

裴大夫人拉着裴霈的手，很是真心实意夸赞：“这孩子本就聪慧，裴家又没个姑娘，她肯来，本也是裴家的喜事，没什么造化不造化的，这两年虽在霍家养得不精心，但到底没坏了裴家的风骨，不过娘娘今日要这妮子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淮南王妃吃了口茶：“原先你这内侄女在我府中做个伴读，只是后来因身子不好，又断了些时日，原先想着霍家没人，她年纪小，怕教旁人欺负，因此今日是想让她回我府中，继续做着伴读，也算有个照应。”

她撂下茶盏，抚掌道：“只是如今你来京都，裴家族学向来闻名，也绝非我家能比，她便不必再来，倒是我家那个孽障，有心送往裴家求学，只是不知你肯不肯？”

蔺江陵要来裴家？

裴霈当即就皱起眉头：淮南王府是忠实的帝党，说是纯臣不为过，向来只效忠今上与太子，但裴家分明与武王关系匪浅。

今上与武王，不能说势同水火，但彼此之间绝对暗流涌动。

而各家族学，若非彼此亲近，绝无可能接纳别家子嗣，因为这意味着结盟，如今淮南王妃要把淮南王府的中兴支柱送来裴家读书？

难道是要趁机让蔺江陵探探裴家虚实，以备今上对武王下手？

“霈姐儿，此事你做主，家里你那几个兄长在学中大都有了熟识伴当，唯独你尚未入学，今日王妃娘娘纡尊降贵要送世子来，也同你有关，接纳与否，全凭你自己心意。”

裴霈骤然被裴大夫人从沉思中叫醒，甫抬眼帘，就望得淮南王妃一张隐有怒意的面孔，她突然福至心灵般顿悟：“原先只有这位王妃娘娘拿捏自己的份，而如今却要看自己的意思才能达成目的，自然会不快！”

权利的甘美一时间让裴霈感到愉快，她甚至有些飘飘然，但骨子里的谨慎时刻提醒着她，就像风筝上的线，猛然一拽，又让她清醒过来：有权有势的并非我，而是裴家，这不过是狐假虎威！却不能不注意分寸的。

但她转眸又望见裴大夫人鼓励的目光，她分明在其中看见一点促狭与赞许，她读出裴大夫人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置信。

那视线里分明鼓舞着她好生端起架子，为难为难淮南王妃！

这样的蔫坏心思，出现在这位端庄妇人身上，却微妙的和谐。

裴霈如在云端，只敢谨小慎微的开口，她一面打量着裴大夫人的表情，一面试探道：“原先我在王府读书，本也与世子不相熟，若是贸然请世子来，恐怕也不合适，是以我想，此事不如作罢。”

淮南王妃的脸色登时变了：“如何不相熟，你同江陵也是一道游湖过的！”

裴霈望着她如此急切，心里愈发肯定，蔺江陵来裴家，是别有所图。

她拉长音调，故作为难：“我与世子虽一同游湖，却也从未逾越，王妃娘娘如此提及，倒像我与世子有所私情，不过……”

裴霈的声音又放缓，淮南王妃的心思都被高高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