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暗夜祟祟（1/1）

春猎带来的感官兴奋很快弥散在路途疲惫里，哪怕是最为精力充沛的裴冲，也在抵达裴家下车时睡眼惺忪，但裴霈仍旧强打着精神，去向裴老夫人问安。

“你这孩子，若是疲惫，明日再见也来得及，莫要累坏身子。”

灯光下，裴霈脸色微微苍白，她本就纤瘦，坐在绣凳上板直腰身，衬着此刻过分雪白的脸蛋，宛若枝头一朵摇摇欲坠的梨花，她弯下颈子，轻声道：“礼不可废，况且孙女也没那样疲惫，如今见过祖母，这便回去了。”

裴老太太让人送她，裴霈倒没拒绝。

等送人的丫鬟说了声姑娘歇息，裴老夫人才派人去叫来裴大夫人。

“方才霈姐儿来老婆子这里请安，我看那孩子自己都累得小脸煞白，还硬撑着周全礼数的样，实在心疼，她一个姑娘家，娇滴滴的，若不是霍家那起混人给她吃了苦，怎能这样懂事，你看咱们家的孩子，蜜罐里泡大的，莫说冲儿，便是向来守礼的江儿，这样夤夜赶路，也累得未曾来问安，往日归来，那孩子也总是要走一趟。”

裴大夫人听罢婆母言语，默然思考片刻，叹息道：“当年她爹她娘同儿媳委实……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媳无意拿此事来为难霈姐儿。”她叹了口气，抬起眼帘，“但要真心喜欢这孩子，也实在难做，今日此话也同母亲挑明，儿媳不过尽本分而已，况且她小心谨慎，惯以利益衡量人情，她不过在霍家待了多久？若非天生如此，怎能这般根深蒂固。”

“她今日来请安，为的不是孝心，只是念着讨好您，讨好我，有个好名声，算来也是可怜，血脉相亲的一家子，她也如此，分明是惊弓之鸟，万般不安。”

那些荒唐事，裴老夫人也知是对不住自己这个大儿媳，当年要娶这儿媳的，本是自己那个小儿子，只是后来与霍家的姑娘出了那档子事，偏生，霍家的那姑娘还是自己儿媳的闺中密友。

纵使当年世家联姻无感情，后来自己这大儿媳嫁给自己大儿子，感情甚笃，名声也有所补全。

但留下的裂痕也并非以人死便可弥补。

老人家只得叹息道：“她年纪还小，你也向来好心，不是真心喜爱她也不碍事，看在老婆子的面上，好生教导，莫要让她走了歪路即可，今日劳累，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裴大夫人即刻应是起身。

裴霈实在是累极，她本不善车马，颠簸几回早已目眩，方才强撑着去给裴老太太问安已然是为了周全礼数，免得让裴老太太心生不喜，此刻回房泡入热水，再以香露浸润，不知不觉便在暖甜静谧的氛围里昏睡。

外头伺候着银翘同裴大夫人身边来的半夏，久久未听得内里水声，便揣测裴霈是否昏睡，银翘当即要起身探看：她做这些事习惯，身子比脑子快。

但半夏比她更快，如今半夏才是一等管事的丫鬟，她快了银翘半步，进净房前含笑看了一眼银翘：“姑娘恐怕睡熟，人多反倒扰了姑娘清梦，有劳姐姐去取栉巾同香膏，待会儿谨慎些，别弄醒姑娘。”

银翘这才后知后觉的转身，打起帘子往寝房走，伺候着的绛云见她出来，从缝隙里往身后一探：“姐姐怎么出来？往日里您是姑娘眼前一等得意人，半夏才来多久，怎就敢抢您的差事？”

她嗓音压低，透出点鬼祟的尖锐，银翘不搭理她，自顾自从妆奁里取出物件，转身就要走，绛云嘬嘴摇头，打起帘子去下房等着，过了一会儿，银翘果然又从房间里转出来：可见今日连归家头晚为姑娘守夜的要紧差事都归了半夏。

绛云迎上去，才露出点笑容：“姐姐不必难过，到底您跟姑娘有情分在半夏总也……”

她话还没说完，银翘木着脸绕过她，自顾自去打水洗漱，晾着绛云在侧，半点攀谈心思也无。

绛云不免气急：早先在霍家，自己在老夫人身边也是一等一得脸的大丫鬟，跟了这个姑娘，原先还以为是个泥菩萨，如今也看得清，分明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也不见如何调弄，春燕便出了事，房家那个丫头有个好祖母，也跑得快。

只留下自个儿在这里生受，这个木头银翘也跟她主子一个德性，看着木讷讷的，收拾人有的是本事，要不自己也不能斗不过她，反倒落了错处被告去嬷嬷那里吃了顿打。

如今可好，来了裴家，要说前程，比霍家好得多，谁知又来个半夏，眼见着又压过银翘，自己连二等都要算不上，到时那好皮囊的主子嫁了个好郎君，自个儿不得宠没法跟着去，做不了姨娘便只能配小子。

可她绛云不是为了配小子才掐尖要强的！

绛云越发起性，等银翘上了床，她也不管银翘回不回话，贴着上去嘟囔：“姐姐也太好性，姑娘年纪小，又懂什么？轻易被半夏哄了去，可我看着，姐姐才是真为姑娘好的人，虽说半夏是如今大夫人身边派来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可我听说，当年可是姑娘的娘亲抢了大夫人的夫婿，大夫人才改嫁了如今的大爷，如此想来，大夫人怎会真心待姑娘好？若是姐姐不盯着点，到时半夏得了姑娘的看重，办什么事姐姐也没法晓得，酿成大错可不得了。”

“我知道了。”

银翘倏忽睁眼，冷淡道：“你不用说了，明日还要早起伺候姑娘去请安，你如今话这样多，还睡不睡？若是起不来，到时耽误了差事，姑娘更是不喜欢。”

绛云悻悻住嘴，心里却快活得很。

她心满意足合眼睡下。

酣眠声渐起。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了。

一阵窸窸窣窣声，银翘赤足下床，披衣起身，趿拉着软履，偷偷地走出院墙去。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坠进裴霈的院子。

远处更高的树梢，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那只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