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唯梦闲人不梦君(1/1)
裴二夫人用帕子捂着嘴轻咳几声,一派气虚体弱的架势坐在玫瑰椅上,她扫了眼荣氏,不疾不徐道:“咱们府中就霈姐儿这么个姑娘,素日里旁的不说,便是大嫂与母亲给霈姐儿的赏赐便不少,单单那一件白雀裘,平日里收拾便所费不小,花销自然大些,这有什么值得对账的?”
“既然咱们府上规矩大,纳妾都不许,怎又纵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额外使这些嚼用,况且自大郎君同我成亲,月例银子却不见涨,这又是什么道理?仔细算来,我们院中的月例却正好贴了她的花销。”
荣氏心气不顺,指着账本责问裴二夫人,饶是裴二夫人素来好性,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动怒,只是一想自己这位侄儿媳妇素来有些左性,只得好声好气解释:“这是他自己愿意疼妹子,加之又领了官在身,一来二去的,贴补了霈娘。”
这话打得荣氏措手不及,哑口无言,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荣氏将嘴唇咬得发白,气咽声堵:“如此看来倒是我小气!你们裴家上下尽瞒着我,只顾疼自家姑娘,浑然不把新妇当人看的。”
此番做派直看得裴二夫人瞠目结舌:宋家虽也是小门小户,但也从未见过这般性子的女郎。
一时间大感气闷心烦,又知这小辈不好安抚,心念电转,便开口道:“绝非如此,咱们家里头上上下下也可心疼着你,自你嫁来,你婆母可让你立规矩?老太太又可曾为难你?”
“便是霈姐儿,素日对你也多有崇敬,况且咱们疼霈娘,也是因她没了父母,原先又在霍家吃了苦,这才多爱她些。”
荣氏抹着泪珠子,却不依不饶得很:“她没爹娘那是她自个儿晦气,我又不是她血亲,你们裴家要疼惜便割自己的肉,作甚使我的银子去?”
裴老太太在外头越听越不像,便让人掀起帘子进屋,裴二夫人一见婆母来,当即让裴老太太坐了上首,自个儿在底下捡了个蕉鹿花草纹的圈椅坐了。
荣氏见得是老太太来,才渐渐收了眼泪,却仍咬着嘴满脸不平。
裴老太太先让人拿来账本看了眼,紧接着又看向荣氏:“听闻你要给江儿纳妾?此事是真是假?”
荣氏一怔,旋即答道:“孙媳与郎君成婚许久,却尚无子嗣,自然是该为郎君考虑。”
裴老太太知道,这番话,自己眼前这位孙媳妇已同自己的儿媳说过,况且也不是不知裴家的规矩,这位老人家随意翻检几页账本:“你对霈姐儿的月例银子也不满意?”
荣氏心道这位老太太素来偏爱自己那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姑子,还不知要如何为难自己,便只是颔首,却沉默不言。
裴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位年轻气盛的孙媳妇:“要江儿明面上纳妾是不能的,但你既然想着为裴家开枝散叶,老婆子就成全你这个念想,自今日起让你身边那个叫、春枝的丫头伏侍江儿,只是没名分,月例银子也拿不到寻常人家姨娘的一两,一切照旧以丫鬟的规格来。”
“若是她有本事,得了江儿的喜欢,你也休要拈酸吃醋。”
有些人没疼到肉上便不知疼,既然小辈不爱惜一心一意待自己的夫君。
那便尝尝夫君喜爱妾侍冷落正房的苦头。
裴老太太吩咐完这些事,没管欲言又止的裴二夫人,而是自行起身离开。
荣氏得了这样的好事,一时间也顾不上同自家二婶婶歪缠那点月例,喜气洋洋的领着丫鬟回院去给春枝报喜。
春枝闻言,脸上浮现喜色:“那我今日就好生打点打点,最要紧的是你得找个人将此事提前告知大郎君。”她略有沉郁、且隐晦地看了荣氏一眼,“如今此事在老太太那处过了明面,想必大郎君也没什么好抗拒的。”
荣氏脸上笑容一僵,却并未察觉到春枝的表情:“那你如今没名没分,且只能拿着丫鬟的月例,你可甘心么?若是不愿,此事搁置也不碍事。”
事到临头懊悔迟。
荣氏心底酸涩难当,隐隐期待着春枝能拒绝这件事。
春枝讶然一笑,握住荣氏的手:“你自幼待我如亲姊妹一般,这点小事有什么不愿的?如今更是要早些诞下孩儿,到时为裴家开枝散叶,对你与大郎君都好。”
见她如此,荣氏也只能暂且按下心头酸涩。
春枝盯着荣氏的面颊,微微扯动唇角:既然老太太发了话,说不准就是眼前人蠢出生天,教老太太动了别的念头,既然那位老人家支持自己做这事,也许还更看重自己一些呢?
荣氏毫无察觉,开口叫来个丫鬟:“去门房盯着,若是郎君回来,即刻来报信。”
那丫鬟以艳羡的目光看了眼坐在荣氏对面的春枝,春枝也微微仰起下巴,略显得意。
裴老太太当下处理完此事,又起了兴致去看望自己那位孙女,才到院外,便听得女孩们说笑吟诗的欢快动静,间或夹杂着几句闺房私话:少方慕艾的小娘子们自然少不得议论几句小郎君。
伺候在外头的丫鬟见着老太太来,正要推门进去通知主子,却被裴老太太拦下,这位老人家因年岁增长而无可避免稍显浑浊的双眼包含怀念看着屋内的几个小娘子。
她立在廊下,仿佛成了一尊久经风霜的雕像。
“老太太,待会儿要起风了,咱们先回去吧。”跟在裴老太太身边服侍的陪房轻声开口。
裴老太太这才如梦初醒,长长吁出一口气:“到底是年轻的小娘子,比我们这些老婆子的日子欢快得多。”
“再过几年怕是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咯。”她转过身,打算回自己的院子里。
那位嬷嬷沉默片刻,轻声宽慰道:“日后霈姑娘成了亲,也能再回来探望您的。”
“我只是想起那个老头子了,他倒是走得痛快,谥号文正……只是老婆子已然很久没梦见他了。”
裴老太太佝偻着腰,一步一步走进游廊深处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