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绣娘(1/1)
赵之晖和赵安义跟着人去了后院,刚进去就看见一些年老的奴隶戴着一副铁链铐子靠坐在院子角落。
衣衫破烂,露出手脚的地方还有些许伤口,看着像是鞭伤,甚至好些都化了脓。
不说赵之晖,就连赵安义都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心中泛起一丝怜悯。
正巧这时王牙人带了一队人过来,大约十几个,有男有女。
顺着两人的目光,王牙人同样看到了那些老人,这读书人就是心软。
“赵童生,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满意的。”
说着他又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那些都是罪奴,犯了大罪的,一直卖不出去,赵童生也不用可怜他们,听说里面还有一个大贪官!”
赵之晖最后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个时代因罪被贬为奴的太多了。
这次是来买做糕点的下人,暂不考虑男人,两人先看的女子,细细询问过会不会厨艺,以及卖为奴籍的原因。
要是有因为偷盗背主等缘由被发卖的,这他们可不会要。
最后选了两个女人,其他人都散了。
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比刘桂芳小一些,身形稍微有些瘦弱,双手有老茧,其中一个此前在大户人家里做过厨娘,叫余慧。
因为有一次做菜盐放得稍重了,被夫人发卖了出来。据余慧说那时府中刚好进了一个貌美小妾,她完全是被迁怒的。
还有一个叫曹小莲,是个农家妇人,前几年家中遭灾,男人死了,被自家婆母卖掉的。因为手脚笨,吃得多,又被发卖过好几次,辗转来到了平昌县。
这两人所说的话赵之晖都和王牙人确认过,与记录在案的发卖原因差不多。
按平常人来买,两人卖价少说也得费去二十三四两,看在赵之晖的面子上,只让给二十两就行了。
贵些的是余慧,她毕竟做过厨娘,有手艺不愁卖,十一两还是给的低价了。
来之前赵之晖问过黄权家里下人的银钱,知道王牙人给的价格是实价,便没有多饶价,准备直接掏钱了。
这时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一个黑影,直接跪下就抱住了赵之晖的大腿。
“老爷,求求您,买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做,求求您了!”
三人都是一惊,低头一看才知道是一个小童,衣衫褴褛,满头脏污,看不清具体面容,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王牙人见这情形,脸色一沉,连忙想把那小童拉开。
这臭小子,平日就好好待在后院也不作妖,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眼看着就要成交了,可别坏了好事儿。
没想小童抱的太紧,拉的赵之晖都往前走了一步,还没拉开,赵之晖两人连忙阻止王牙人。
“等等,看看他说什么吧,也不差这会儿子功夫。小子,你先放开!”
赵安义先开口,其实没有买下他的意思,但是总要先把人哄开啊,一直抱着二弟大腿算怎么回事!
小童抬起黑不溜秋的小脸,看了赵安义一眼,理都没理,把手里的腿抱得更紧了。
赵安义:“……”
他没看错吧,这小子眼神中竟然带有鄙视,他在鄙视他?
要不是有求于人,小童肯定要说:可不就是鄙视吗,也就骗骗三岁小孩的把戏,还想骗他!╭(╯^╰)╮
赵之晖失笑,没想到这小童还挺聪明的,他拍了拍腿上的手:“好了,先松松,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他开口了,小童这才说话:“老爷,我知道您是大善人,您买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干,我还识字,让我干什么都行!我很便宜的!”
看这小子机灵的模样,赵之晖已经动了几分心思,更别说他居然还会识字,这乡下地方识字的人可不多,更别说是下人了。
但赵之晖看了王牙人一眼,看他有话要说,便没有直接同意,示意小童等等。
“赵童生,这人可买不得啊!”
说着他还生气的瞪了小童一眼,小童被他瞪的缩了一下。
然后他继续说:“此前不是没人想买他,因他识字,有一大户想买他回去给儿子当书童,但他死活不肯,说是要带着他奶奶一起买,否则宁死不屈。”
最开始那家人还想着,多买一个人也无妨,等看到了才发现那老妇人得了重病,骨瘦如柴,咳嗽不止,疑似肺痨,这样一来谁还敢买她,就连这小子也没人敢买了。
毕竟肺痨可是会传染的,这小子和老妇人同吃同住这么长时间,谁知道有没有染上。
说到这儿小童就不干了,抱也不抱了,冲上来就想撞王牙人。
“我奶奶才不是肺痨,她只是得了风寒,一定会好的!”
王牙人也不露怯,奴籍是最底层,本来就是做这个买卖的,还能被自己手底下的货品打了不成,一手抓住小童,另一只手就想拿腰间挂的鞭子!
赵之晖皱眉,有些不悦,抓住了他抽鞭子的手:“先带我去看看吧。”
赵安义连忙阻止:“二弟,别去,万一真是肺痨怎么办。”
“这样吧,臭小子,你既然说你奶奶不是肺痨,让她主动走出来我们看看,要是这么几步路都走不了,那我们可不要。”
小童一听,连忙挣脱王牙人的手,欣喜的往偏院跑去。
王牙人和赵安义还想劝劝赵之晖,不过赵之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真的只是伤寒,他可以都买下。
这倒不是赵之晖突发善心,那小童眼神清亮,骨子里透着一股机灵劲,日后他肯定还要继续科考读书,家里人都不懂这些事,正好可以给他当书童。
如果他没有骗人,落到这番境地还对自己奶奶能做到这样不离不弃,说明人诚实有情义,买下也无妨,从小培养的人总比半路招收的要好用的多。
不一会儿小童果然扶着一个老妇人慢慢走了出来,确实如刚才王牙人所说,老妇人骨瘦如柴,满脸病容,这么几步路咳了好几次。
赵安义和王牙人看她咳嗽,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赵之晖却往前走了两步,扶住老妇人的手腕,其实是为了把脉。
老妇人浑浊的双眼,看向赵之晖,说话声音很是虚弱:“这位老爷,别听小影子胡说,你带他走,我不会拖累他!”
“奶奶不要,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一辈子都陪着您!”他不明白,刚刚明明已经在偏院说好了,为什么奶奶突然变卦!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快滚!咳咳,我不要不听话的孙儿,你本就不是我亲生的,还不快滚!”
那妇人撑着病体,直接甩开了小影子和赵之晖的手,踉跄的摔倒在地上。
小影子见状连忙想上前去扶,却被躲开了手,老妇人强撑着跪下,向赵之晖磕了几个头。
“老爷求您发发善心,小影子是个好孩子,老妇不会拖累他!他一定会好好做事,你快说…咳咳…快说是不是!”
小影子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没有回答,也跪下了,邦邦邦磕了几个响头,额头冒出血丝,赵之晖想拉都拉不起来。
“不要不要!求求老爷,带我奶奶一起吧,我奶奶没有得肺痨,不会传染的,我给您当牛做马一定会报答您的!”
赵之晖避开两人的跪拜,眉头紧皱,他当然知道这妇人不是肺痨,只是因为人年纪大了,受了凉又久未治好,引发了咳疾,只要好好调理就可以大好。
这样的场景大部分人看到都会动容,赵之晖也不例外,他转头看向赵安义点点头。
走上前,扶起老妇人,意外的发现这妇人手虽然脏污枯瘦,但手心没有太厚的老茧。
“这两人我买下了,王兄开个价吧。”
老妇人和小童一喜,对着赵之晖千恩万谢。
赵安义欲言又止,还是选择相信二郎,没再说话。
看出赵之晖的决心,王牙人给了一个低价:“要是往常,似这种识字的小童,都要卖到十三两,但这人实在太拧了,已经降到了六两银子。”
这两人已经在牙行中转了好几轮了,可不是本地人,毕竟坚持要打包送了一个,治病估计都得花去不少,一般人都不想要,能卖出去就算不错了。
赵之晖没有异议,干脆的付了钱,又单独拿了几十文,请王牙人喝茶水。
最终成功拿到四人的卖身契,被牙人眉开眼笑的送出门。
四人身上都有脏污,不能直接回村,赵之晖准备先把人从后门领进铺子,清洗一番。
铺子里有一个小灶台,已经提前烧好了一锅水,几人到的时候辛月、于清和赵父赵母几人看着领回来的四个人还有些懵,不是说好了只买两人吗?
赵之晖没有忙着解释,简单说了几人姓名,让刘桂芳把旧衣服拿出来,先让几人洗漱。
他们原本是打算的买两人,所以衣服只准备了两套,这会子功夫只能先去赵永英家里问问,看有没有多的旧衣服。
赵安义已经过去了,回来的时候还要顺便请一个郎中,赵之晖则忙着去醉香楼,上工时间快到了,事情就等他回来再解释吧。
辛月看着赵之晖匆忙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旁扶着老妇人的小童,觉得这两人实在奇怪。
旁边两名女子应该才是他们原本想买的人,而这两人特别是那老妇人,虽然穿着和其他几人一样破旧,但辛月就是觉得她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和她的打扮格格不入!
花影看辛月一直望着他,松开扶着老妇人的手,忙跪了下来:“夫人您好,我…我是花影,这是我奶奶。”
赵家人都是一惊,辛月连忙避开,他们都是村野人家,哪有人动不动就跪他们的啊!
赵永年上前将他拉了起来:“家里不兴这个。”
刘桂芳:“对对对,跪来跪去的我们不习惯,先歇歇啊,一会儿大郎就把衣服拿回来了。”
花影这才放了些心,又回去扶住了奶奶,他就怕赵家其他人不接受他们,会把他们赶出去。
老妇人因为有病在身,又走了一段路,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眼神愈发浑浊。
辛月见状拿来一把椅子,扶着她坐下,余慧和曹小莲早就被于清招呼着去后院洗漱了。
等赵之晖下工回铺子时,那老妇人已经被妥善安置在了厢房小塌上。
铺子里的糕点也卖完,辛月正在打扫整理,看他回来了,放下了手里的活。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花嬷嬷是风寒,咳疾是因为年纪大了,多吃几服药就会好。”
赵之晖点点头:“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买下他们?”
辛月当然好奇,她不觉得赵之晖是这种胡乱发善心的人:“我知道你有分寸。”
“这妇人此前可能是高门大户里的掌事嬷嬷。”
辛月一听直皱眉,要真是这样,那赵之晖更不应该买啊!虽然她读书不多,但也是知道的,大户人家里阴私颇多,万一买下之后有大麻烦怎么办。
赵之晖并不担心,他已经查过,之前的花嬷嬷的东家十不存一:“我看过她的户籍信息,此前是江南人士,而且花嬷嬷虽已年老,但双手白皙,手心无茧,刺绣功夫恐怕不低。”
“现下家里有下人帮忙了,有了多余空闲,你不是想学刺绣吗,正好买一个老师傅回来教你!”
这件事是去年买布的时候发现的,家里只有刘桂芳会做衣服,而当时辛月因为长时间在辛家做粗活,对针线不精通,只会简单的缝补。
她和刘桂芳学做衣服的时候,他路过随口提了一句:“衣角要是绣一枝绿竹更好看。”
没想到每日在家辛月都会偷偷练习,甚至去村里一些会绣花的人家请教,但村里人本就没见过多精美的刺绣,手艺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更不会教人了。
所以最后也没绣成,只给他绣了几方四君子的小手帕。
辛月顿了顿,想起他说的哪件事,脸色瞬间就红了。
最开始她只是想偷偷练习,没想到被刘桂芳发现了,后面在饭桌上调侃的说了出来。
那几方手帕分明是二郎逼她绣的,明知道是要拿去醉香楼用,她哪想拿出来啊!针脚都绣得稀稀拉拉的,真是羞死人了!
赵之晖看辛月耳尖粉粉的,也不说话,笑意渐深:“怎么样,这次我可是请来了大师傅,就等着穿你绣的衣裳呢!”
“我…我才不想给你做呢,我给娘做衣裳去!”
辛月骄哼一声,推开他就跑了。
赵之晖也不恼,反正少了谁都不会少了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