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晨昏不照（1/1）
黄松、大姐儿沿着青石板小巷子斜向上走到村寨主路，快接近大堂屋的时候，看到春哥从上面走下来。
大姐儿愉快地与春哥打招呼，拍了他一下。
面色凝重的春哥正在想着什么事情，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无奈道：“大姐儿，你这个打招呼的方式要不得。人吓人，吓死人咯！”
他似乎有心事，没有心情与黄松夫妇聊天，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急匆匆地走了。
黄松回头看了几眼走远的春哥，愤愤不平地道：“这个竹叶春凭什么能自己去找老太爷？”
大姐儿不知道怎么给自己的丈夫解释，只好用没提食盒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臂，晃了晃。
黄松看了看她，道：“把食盒给我提着吧，你提了一路怪累的。”
大姐儿冲着黄松笑，甜甜地道：“不累。”
黄松把她拉过来，一把夺过食盒，道：“说你累，你就累，不能不累。”
黄松这种少有的“体贴”举动，让大姐儿很开心，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领着黄松走到大堂屋外。
青石村寨的总体建造格局与卧虎村寨类似，但细节上有许多不同。比如大堂，卧虎村寨的大堂屋是单层、殿台式砖木混合结构，青石村寨的则是类似堡垒的双层石头建筑，如果不是窗户和大门做得比较大，乍一看会让人觉得这就是旁边碉楼的地基。
青石村寨的主路并不能像卧虎村寨那样直接延伸到大堂屋。
这里也没有像村寨家庭住房那样修建砖石院墙，而是屋外坝子用一圈木头钉成的栅栏圈起来，要到大堂屋，需要先通过木栅栏的大门。
一个佝偻身形如同大马猴的人在坝子里转着圈，他双手垂放触地，拖着两条长长的绳索，在青石板地面上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毒蛇溜过草丛。
见到这个怪人，黄松顿时逡巡不前，他还记得当初的糗事：刚刚上任青石村寨赘婿之时，误闯进这个坝子，被这怪人用两根绳子吊起来打屁股，事后养伤就养了两个月！
大姐儿拉了胆怯的丈夫一把，她走到栅栏门前，道：“老大。” 大姐儿的声音不高，已经走到坝子那头角落的怪人长发一甩，猛回头，发出荷荷之声，原地翻了个跟头，调整姿态，朝木栅栏的大门走来。
大姐儿拍了拍木栅栏上的门。
怪人老大荷荷两声，手腕一抖，一条绳索刷一声飞起来，从手腕底部延长出来，跨越十多米距离，绳索的前端，犹如灵巧的蛇躯，在大门的门闩上缠绕一圈，微微抖动，弹开卡扣，再轻轻一拉，门闩退行，大门被打开了。
整个过程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会以为是一个人在坝子里面用手打开大门。
大姐儿拉着身体略有些僵硬的黄松朝里面走。
没走出两步，那个脏兮兮的怪人老大忽然出现在大姐儿、黄松面前。
大姐儿习以为常。黄松吓了一跳，手上的食盒跌落，却没有掉到地上，被那怪人老大一挥手，用绳子捞起来，抓到自己手中。
老大掀开上面一个食盒的盖子，却没有伸出脏手进去乱抓一气，而是看着大姐儿。
“这是老大的，这是老太爷的。”大姐儿到老大身边，把打开盖子的食盒从篮子里取出来，递给老大。
怪人老大这才伸手取食物送嘴里，风卷残云般，黄松只觉得自己转头看了别的地方两眼，回头一看，食盒里十五个大包子、一大碗肉酱、一小碗泡菜、三块红薯、一颗梨子……就已经消失不见。
怪人老大在空荡荡食盒里面摸了摸，意犹未尽，抓起刚才放地上的篮子，又想打开另一个盒子。
大姐儿从老大手中取过篮子，道：“这是老太爷的。”
老大遗憾地发出轻微荷荷声，挠挠头，退后一步，甩了甩头发，却露出个眼来看着黄松。
黄松心内有些打鼓，悄悄站到大姐儿身后。
大姐儿指着黄松对老大道：“黄松。”然后拉了黄松到自己身边，一起向大堂屋的大门走去。
有大姐儿护着，怪人老大不再多看黄松一眼，冲大姐儿轻轻的荷荷两声之后，自个儿在院子里拖着绳索消食。
黄松走在坝子里这几步如同踏在砧板上，生怕这怪人的绳索突然飞过来缠住自己，然后吊起来，屁股被抽得啪啪响。
青石村寨的大堂屋的大门居然是侧拉门。大姐儿放下食盒，用力向一侧推，不过大门沉重之极，发出嘎嘎的涩声，就是不动。
黄松猛地听到一声尖锐啸叫，吓得头一缩，睁眼看去，原来是坝子里散步的怪人老大挥手向堂屋正门弹射出绳索。那绳索前端盘了几圈，倒好似一个壁虎的爪爪，贴到大门木板上，微微一震。堵塞的木门滑轨发出一声嘎吱呀惨叫，向一侧缓缓挪开。
大姐儿也不跟老大道谢，提起食盒，径自走进洞开的大门。
绷得笔直的绳索发出瘆人的嗡嗡声，黄松缩了缩脖子，一个大脚跳进房门。
青石村寨的大堂屋从外面看，是两层，每层三间。但是，黄松进去之后却感觉并非如此。
借着黎明昏暗之光，可以看到进门正对面是一个多层架子，搁板上放着各种罐子，有瓦罐、陶罐、玻璃罐。黄松本以为这架子是用来充当屏风的作用，后面会别有洞天，他去三河口镇玩耍的时候去别人家看过这种家具摆放布局，但转过这个架子，迎面还是一个架子。
黄松左右看，发现前后左右都是这种多层木头架子，不，靠近墙壁的是青石搭成的架子。一排排、一层层，好几米高，搁板上大都是各种瓶瓶罐罐。简直就像走进了架子的丛林。
黄松抬头看，架子上方是木头楼板，但这楼板只有一半，堂屋靠近房门这边是有楼板的，进深深处，房门对面墙那一半并没有楼板。已经有一线黎明的阳光落在最高处墙头上。
不知不觉的，黄松跟着大姐儿穿过放置了多重架子的区域，走到了堂屋的真正中心位置。
这里好像有些村寨建筑里面的天井，中心处抬头可见天空，但空间要更大，围绕着它的也不是走廊、墙壁，而是一座座高耸的多层置物架子，钩链锁挂，连绵堆叠，直到楼顶。
中间地面上，有一座形状大致为长椭圆形的密封炉子，炉子顶上有用陶筒拼接而成的长长管道，一直升到天井之外，这或许是炉子的烟道，又或许不是。
一人坐在炉子前，脑后稀疏白发扎成的鼠尾巴摇摇晃晃，手里抱着一个圆柱形的玻璃瓶，埋头端详，口中念叨着黄松听不明白的语句。
“心肝脾肺肾肠胃，奎娄胃昴毕觜参……万星落虚空，晨昏不照中……命正染天心，参同橐龠声……”
一股奇特的气味在堂屋中飘荡，有点像饭菜烧焦的糊味，又有点像木柴燃烧的烟熏味，还有点像灼烧陈年皮革散发的臭味，更有点野外动物死去之后的腐臭味，最后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果香味。
黄松不由得捂住鼻子，四下打量，想找出这奇特气味的来源。他的眼光落到身边架子的一个大玻璃瓶上，身子突然僵住了。
此时天色渐亮，站在天井下方的视野也开阔了许多，而且能够稍微看清楚架子上摆放的事物了。
那个玻璃瓶中居然装着一个未完全成型的婴儿，在黄色的透明药水中漂浮……黄松差点将早餐全部吐出来，幸好他又看到了玻璃瓶上贴着的标签：巴山猴、五个月孕期剖出、变异、心脏……脊椎……
原来是猴子，黄松感觉稍好了一点，但只是一点点。因为周围林立的架子的搁板上，还放置着好多这样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幼体或者内脏。
黄松猜测那些瓦罐、陶罐里面大概也装着与玻璃瓶内容物不相上下的奇特物品，恍恍惚惚的，他觉得那些瓶瓶罐罐正在冒出一缕缕黄色、绿色的毒烟。
黄松摇头晃脑，心想，我是不是中毒了，一头扑倒在地上。但下一瞬间，他霍然清醒，发现自己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跪坐在天井中心的炉子旁边，面前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盯着他。
青石村寨老太爷陈东藩用手掌虎口卡住黄松的下巴，掰过来掰过去的看了几遍，道：“不用担心，小问题，胆小而已。咱们也没有要他修炼什么法门，基本上没有影响。他说要来大堂屋见我，我还以为他有足够的胆气，谁知道他的胆气在山民算差劲的了。错体染天心法门里面少有说胆气，但其实里面奥妙无穷，心肝脾肺肾肠胃的平衡运转有一大部分依靠胆囊的伸缩……以后不要让他过来大堂屋了，胆小的人在我这里呆不住。”
他是对同样跪坐在此处的大姐儿说话。
黄松听到老太爷说了一串话，只把“胆小、以后不要让他过来”听清楚、听明白了，不由得分外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