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卑劣轮回（1/1）

数十道荒野之兽的虚幻影像漂浮在山林间，它们缓缓盘旋，渐渐升高，最后，在灵巫双峰之巅、怒江高空，组成一个大圆，似乎围绕着一个王座在公转。

冥冥渺渺的呼唤声自巴山脉的山水间传来：王！王！王！王！魅！魅！魅！魅！

它仰头望着峰顶的天空。

孙建州躯壳的皮肉一会儿这里鼓起，一会儿那里凸出，彷佛有一头猛兽受不了约束，即将破开皮囊。

那千千万万道呼唤声中，有一道是特别的。那是千年前，一名道人途经巴山脉的时候，前来拜谒的声音：

周徘徊兮怒江，求水神兮灵女。

嗟此地兮无良，山魈秀兮巫魅。【注】

孙建州的躯壳变化为山魈的模样，蓝面赤眸，暴唇鼓囔，白眉悬垂，阔鼻如山，四肢如蛇，躯干如狼。

它的足底生出云气，托举着自己向天空上升。而在上升的过程中，它的躯壳还在发生变化，堪称是所有山魈里面最华丽、最壮美的躯壳，慢慢朝着华美毓秀的人类躯壳转变。

空中的水汽凝聚起来，组成了它的雪腻肌肤。山间的琼花玉树飞过来，组成了它的凤钗华簪。灵巫峰的山风吹拂过来，组成了它的宽袍长袖。飞升至灵巫峰半山腰，它已经是袅袅妖娆的天人，飘飘荡荡，如轻云流雪映残霞，如夜中幽昙泛月光。

它携带着山川毓秀、天地灵光，登上了灵巫峰之巅、怒江之上的虚空王座。

他，或者她，又或者它，坐在浮云编织的王座之上，翘手支颐，漫不经心地俯瞰着巴山脉的山山水水，以及，近一点的丛林间狼奔豕突的虫奴军，远一点的摧枯拉朽平推丛林的战魂军，更远的剑意冲霄的神座之剑，还有那早已越过灵巫峰范围，进入名号村寨范围的血暴军。

虫奴军行进的地方尽量远离灵巫峰，他们十个人为一伍，三伍为一组，大概有一百多组，在各自组长的驱策下，每个人捧着、背着沉重瓦罐容器，吭哧吭哧地在山林间跋涉前行。

“跑快一点！”

“忘了东边的老太爷老太婆们的凶残恶毒了吗？”

“忘了你们的父母兄弟被谁杀害的吗？”

“忘了你们的命现在属于谁吗？”

“卑贱的东西，现在是你们救赎自己的关键时候！”

“阚帕神明正在注视着你们，你们的表现决定了你们的前途。”

组长们挥舞的皮鞭，一边鞭笞，一边抛出画饼，让那些长途跋涉之后疲敝不堪的虫奴们继续不要命的前进。

走着走着，隐隐约约间，山林深处传来美妙的歌声，不辨男女，却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去听得更清楚一点。

本来就处于极端疲倦状态中的虫奴们，不自觉地转向，朝着灵巫峰的方向前进。

意志更为强大一些的组长们，恐惧地望着灵巫峰方向，加大了挥舞皮鞭的力度，同时压抑着声音呵斥怒骂：

“该死的畜生！走哪边？”

“卑贱的牲畜！给我回来！”

有的虫奴霍然惊觉，恢复了神智，在皮鞭的痛击下，回到了正确的方向。

有的虫奴神魂迷醉，沉浸在曼妙歌声的氛围中，浑然不觉鞭笞在身上血肉模糊的痛苦，甚至丢弃了瓦罐和背篓，加快了靠近灵巫峰的步伐。

几名组长恼怒之下，拔出弯刀，冲过去，想要将这些脱离指挥的虫奴杀死，却在举起屠刀的时候，僵住片刻，缓缓失忆，丢开弯刀和皮鞭，与前面的虫奴一起，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余下的组长见到这般情形，不敢再朝着灵巫峰的方向，一脸害怕的驱赶虫奴们转头远离。有的人撕下衣服碎块，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但没有用，那靡靡荡荡的声音仿佛穿透躯壳直接作用于神魂。

一名虫奴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终于，他将背篓里的瓦罐摔碎：“我不干了，东边来的老爷杀掉了我的家婆家公，西边来的大人杀掉了我的老汉老妈。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巴山脉的旧日之王在召唤，我宁愿去做它的傀儡！”

他向周围的虫奴同伴飞快讲了这番话之后，趁着组长没有反应过来，飞叉叉朝着灵巫峰方向跑去，速度之快，让组长扔出的弯刀也没能砍中他。

有人领头，就有人响应。几个呼吸之间，又有一百来人丢掉虫罐，跑向了灵巫峰。

有的虫罐破裂了，黑压压的蝗虫、毒蜂飞出来，宛如林间一团团黑云。组长们来不及去抓捕逃跑的虫奴，尽量的催动法器，展开仪轨，驱动凶恶虫豸朝既定的方向前进。

灵巫峰传来的歌声没法影响这些灵魂近乎于无的虫豸，见到这种状况，有组长当机立断，接二连三地打破虫奴们携带的虫罐，让虫子飞出来，组成虫群。然后再由组长们驱策虫子前行。虽然这样行进的难度加大了许多，但至少不必担忧虫罐被虫奴们带进灵巫峰深处。

一名组长挥舞弯刀杀死几名虫奴，愤怒叫嚣着的他，被另一名组长按住肩膀，后者悄悄道：“我们没法带着足够的虫群抵达东边的村寨了。”

“那该怎么办？”

“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们去东边难逃一死。我们回头，也难逃一死。”

“既然都是死，那先杀光这些虫奴……”

“住手！我们可以去丛林深处，既然过去这些虫奴能够活下来，还能够繁衍得如此茂盛，那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在丛林里活得更好！”

“阚帕的神明……”

“去他妈的阚帕的神明！你要是再说这个，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好吧，我听你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几个心生逃离之意的组长相互勾兑之后，他们将手下还算正常的虫奴汇聚到了一起，总共一百多名。

“你们是被你们的神明厌弃的可怜虫，苟延残喘在深山老林间。我们现在是你们的组长，不过老实讲，我们也算是被我们的神明厌弃的人，否则不会来组成这个虫奴军。”

“神明厌弃了我们，我们却想要活着，在这片穷凶极恶的山林之间，有巴山脉旧日之王的诅咒遗留，它带给山民痛苦，但也带来了自带恐惧的保护，那些可恶的神明的触手将拿捏不到我们。”

“虽然前一阵子我们还鞭打过你们，但从今往后，咱们都是兄弟。现在我们准备在这些山林的狭缝中挣扎求活，你们愿不愿意跟随我们一起。”

吩咐虫奴们丢掉虫罐之后，这群人一起转身朝着远离灵巫峰的山林深处走去。那个方向既不是东方，也不是西方。一群杀人犯和他们口中的卑贱畜生们组成了兄弟团，开启了巴山脉丛林间草头村寨的新一届轮回。

云天之上，华美妖娆、不辨男女的巴山脉旧日之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丛林中上演的戏剧，紧闭的嘴唇一动不动，但有金钟玉磬般声音在高天轻响：卑劣轮回。

【注】改自汉 王逸《九思?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