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战争（1/1）

自老神农王去世后，我已与那自称轩辕王的卑劣神族缠斗了千余年。可惜这世上没有万年永固的江山，再古老的氏族也有气数耗尽的一天。其他的族人和同僚在神农国破时，已经尽数归降于轩辕王，只有我…

我这一生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女儿如葡萄般乌黑璀璨的双眼和粉嘟嘟的小胖脸儿，还有她们头顶上一撞一撞的卤门，仿佛如昨天刚刚看到一样，还历历在目。琳琅是我的婢女，妻在世时，她就照顾我的起居。我这一生，征战无数。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经历的多了，心千疮百孔。我妻已先舍我而去，临终时她说把我交给琳琅，她很放心。老了老了，有琳琅相伴，聊慰余生罢！

梓芬和梓童出生后的第三个月，恰逢那轩辕小儿首次攻打我神农疆土，出奇兵，御驾亲征，一夜之间连夺五座城池，惹得陛下盛怒，大骂守城都是饭桶。在朝武将中，我的资历最深，我的儿子们，又都担任军中要职，陛下急封我为大元帅，二子洪涛，三子洪泽为前锋大将军，领二十万精兵，速去收复失地，讨伐轩辕。

临别前一夜，我抱着一双女儿怎么也亲不够。琳琅见状，红着眼睛说：“大元帅此去，路远山遥，归不知期。我不懂国事，可那华胥国的轩辕氏，当初能凭着起义军，颠覆华胥国，改国号为轩辕。现在，又能一夜间连夺我们五座城池，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请元帅千万不能因他年轻就轻敌于他。此行我不能伴你左右，大元帅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和孩子们等着你回来。”一双妙目含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我心中酸痛抱着一双女儿和琳琅闭上眼睛，默默点头。却不想此一别竟是永别。

次日，陛下率领文武百官，亲自护送我到王城百里开外，才在二十万大军面前，以茶代酒，与我饯行。朝臣们亦齐声恭祝我早日铲除奸贼轩辕氏，匡扶正道，凯旋归来。我立下军令状，势必亲手削下轩辕小儿首级，否则绝不还朝。彼时赤宸还是个毛头小子，领着一队六人的护城兵，日日站在王都的城墙上。

二十万大军日夜兼程，两日内赶到战场时，正值傍晚。我未做任何休息，带兵点将夜袭敌军。五座城池竟被我连夜一举夺回，举国沸腾。轩辕十五万铁骑军，退出我国界一百里驻扎，如乌云压境般，日日在国界上叫骂。两军对峙，最忌讳沉不住气，我自与诸将领安坐在营帐内出谋划策，每日练兵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时光如梭，五百年来，我日日守在军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大小战役已经打了几千场，战事胶着。神农国的国界虽推入轩辕国腹地，可是杀敌一千，自损七百。轩辕不比我神农四季分明，风调雨顺。轩辕的疆土，大部分靠近极地，终年苦寒，寒冰覆盖。轩辕军粮草日渐见短，军心开始不稳。那时我趁机又夺了轩辕的数座城池，捷报一道道传回王城，龙颜大悦。本来轩辕已经国库渐虚，战争的结束是指日可待。只可惜那涂山的狐狸与轩辕国暗中达成协议，借出一大笔军费粮草，给势衰的轩辕国续了命。

是夜，咻咻的箭鸣声四起。我急急起身，提起刀剑头盔冲了出去。只见士兵们急慌慌的铲雪灭火，城中的一些粮草库正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绿色薄雾，一股子刺鼻的味道袭来，顿时晕头转向。我大骇，扛着箭雨冲上城墙，弓箭手正在我的大儿子洪潇的口令声中有序的放箭。医师在城内大喊有毒雾，需用湿布捂住口鼻。有脸上系着湿布的士兵提来水桶，里面是沾湿的布料，发给守城兵。城外敌军躲在盾牌下向城墙根搬送云梯。淡淡的绿色烟雾渐渐的颜色变浓，却弄不清楚是从哪里飘来的。弓箭手即使裹着湿布也有点撑不住了，射箭准头开始有偏差。城墙外已经架起云梯，步兵头上渗出密集的汗珠，有的在城墙缺口藏好，准备迎敌，有的在往云梯上扔巨大的石块，终是撑不住了，身形开始迟缓。从云梯上来的轩辕士兵蒙着白色的面具。我顾不得多想，一边砍倒一个轩辕兵，扯下他的面具裹在儿子的脸上，一边大声喊着让士兵们抢夺轩辕兵的面具。只可惜面具的数量太少。已经有将士开始用兵器撑在地上，汗津津的喘着气，脸色发青，不断的发出呕呕的声音。从云梯上来的轩辕兵越来越多，他们却不急于交战，而是一边自保，一边四散开来，抖开背上的包裹，在马棚和城里放毒。轩辕兵中刀后，砍破的盔甲里会嘭的冒出一大团轻飘飘的绿色粉末，熏倒近身的一群神农兵。一团团绿色的烟气蔓延开来，成片的士兵倒下，呕吐抽搐。我痛心疾首的看着倒下的士兵，偏偏这时的风向是朝着城里刮过来的！毒雾在街道上迅速扩散。“撤退！撤退！！撤退！！！”我大吼。士兵们迅速撤离到背风的地方，却被绿色毒气困住，这时会有带着白色面具的轩辕兵，从雾中闪现以多欺少，将他砍倒。越来越多的轩辕兵爬上城墙，清一色脸上裹着白色的面具。因为这该死的绿色雾气，我不得已带领余下的军队打开城门，撤退到城外，企图用高高的城墙阻止粉末的散播，损失惨重。城内倒地的士兵们发出微弱交杂的呻吟声，满地污秽不堪的呕吐物。

我带着军队骑上剩下不多的战马，撤离到城外背风的山坡。四面八方突然火光杀声四起，轩辕军将我们层层围住。战马嘶鸣，铁蹄狠狠的踏在我方的步兵身上。马背上的轩辕刀手，一刀能从几个人的身上划过，步兵的软甲在轩辕骑兵的刀下，被砍瓜切菜一样剁的七零八碎，流出青黑色的血。有人高喊：“活捉洪江！”。

我怒目圆睁，双腿一夹马肚子，一马当先朝着敌军冲过去，在我的鼓舞下，神农士兵临危不惧，发出雷鸣般的杀声，朝着敌军冲锋，与后来赶到的援军内外夹击，终于在东方露出鱼肚白时，突出重围。因为怕敌军还有后招，顾不上清点人数，我招呼存活下来的将士快跑，向附近的城池撤退。可是我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看见大儿子洪潇。毒气还在蔓延，部队需要火速转移，风驰电掣间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第二日清晨，有士兵抬着一个箱子走到我面前，说是外出打探敌情的侦察兵发现的，当时这个箱子上还插着轩辕的战旗。事关重大，侦察兵不敢耽误，火速带着箱子回营来见我，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时间。确认安全后，当着众将领的面，我吩咐士兵打开箱子，里面是我儿洪潇的首级。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我坐着的身体晃了一晃，扶在手中的玄铁剑柄微微变形。强压下不适感，又吩咐士兵合上盖子，镇定的挥退一众将领后，我用颤抖的手慢吞吞的写完奏明陛下的折子，看着上面如蚯蚓爬行般的字迹和纷纷落落的墨点，我委顿在椅子上，无声的老泪顺着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

我一生忠君报国，陛下对我也是青睐有加。虽说军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无上荣耀。可是…作为父亲…我…真的很想和我的孩子们能对换位置。我已是黄土盖到脖子上的年纪，我的儿子们全部为国捐躯，一次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不叫我肝肠寸断！面对着空荡荡的军帐，感受着盔甲下面隐藏的很好的，紧缠在身体各处的绷带，我站起身来，走到大帐中央，挥起一掌，将记录两军对战的沙盘，击了个粉碎。

因为军医分析不出，那绿色的薄雾究竟是何种毒药，往后的日子战事非常吃紧。我神农军甚至有节节败退之势，无数将士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城池，在绿雾前化为泡影。陛下盛怒，派来一位后起之秀——赤宸。是善使蛊虫的黎族人，据说能解百毒。赤宸果然不负众望，遇到绿雾就放出一群遮天蔽日的五彩小飞虫，落在人身上咬一口会流脓水。居然破了轩辕的戏法。

长期胶着的战事，轩辕国早已力不从心，如今遇见赤宸更是军心动荡。我神农军一鼓作气，一个月后，三十万大军兵临轩辕城下。彼时正值隆冬，轩辕国已无男将可派，神农国孤军深入敌方，神农军的将士们受不了靠近北极的寒冷天气都在硬撑着，粮草供应线很长，又走的慢。这是神农国的最后一次尝试，也是轩辕的最后一场战役，胜败将在此一举。轩辕王派出大女儿王姬阿衍上阵，我神农军是赤宸为先锋大将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脏器的腥臭和生铁味道。耳边是一片痛苦的呻吟，还有骨头断裂咔嚓咔嚓的声音。空中落下的士兵的残肢肉块和破碎的灵兽，撞击着地面上堆积的猩红色肉山“噗噗”作响。地上凝结的一层深红色的胶状物，没过战靴的脚踝。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黏唧唧滑溜溜的地面上，一只脚已经踏上轩辕城，取轩辕小儿的首级近在眼前！我眼中绽放出狂热的光芒，仿佛看见了涛儿，泽儿和潇儿在叫我父亲，要我抱抱；仿佛看见了琳琅和两个女儿在王城外，朝我招手。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股燥热炙烤的亮光，无比刺目灼烧。我面对着轩辕城门，背后一阵狂风将我刮倒，“呯”的一声，摔入护城河的河水中，溅起水花四射。随后，我发现自己是脸朝下，半个身子陷在干涸的河床里面。炽热的浪潮阵阵袭来，炙热的土块烧的我疼痛不已。忽然间我就想起来，还在王都时，琳琅会每日下厨，给我做焦焦香香的小炒肉做下酒菜，据她说，这是家里传了几代的秘方所制。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叫了起来，我咽了一口唾沫，闷热的狂风掀起我的战甲，拍在背上“啪啪”作响。很快就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伴着狂风阵阵，噼里啪啦的砸在我的身上。沉寂了片刻，我从河床中奋力跃出，刺目的白光让我一时间丧失了方向感，脚下高低不平的打滑，我一时重心不稳，额头狠狠的撞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面，“锵”的一声，两眼直冒金星。我马上强撑着睁开双眼，兵器在空中划出摇摇晃晃的轨迹，比划了几下之后，砍中了近身的几个正在揉眼的轩辕军。我扒着河床上横七竖八的尸块，攀上护城河的河沿，冒出一个头顶，眯着眼睛偷看：只见离轩辕城很远的地方，贴着地面移动着一个逐渐膨胀的巨大的光球，那光球正在一轮一轮的，发出圆形的冲击波，波光所到之处，不管是神农军还是轩辕军，肉体无不如蜡烛般融化，露出森森白骨，不一会儿白骨也变黄，变黑，碎成粉末飘落，似是要荡平整个战场。刚才还堆积如山的尸体，换了一种姿势铺在地面上，挂在城墙头，滋滋作响的冒着油脂。

那是什么兵器？！？！？！

我一时心急如焚，朝着光球疾驰过去。又一路上招呼将士们，急速撤离到光球的攻击范围外面。来到光球的外围，我双手掐诀，召来无边大水，包围住光球，使其稍稍减小了一分，那光球忽又暴涨。炽热的焰浪拍打着我周身的结界。我拼尽一身的修为灵力，也只能将那光球定在原地。只要我能多拖一会儿，神农军就能多活一些人。不知过了多久，我逐渐体力不支，眼看着炙热刺目的焰浪，慢慢的开始吞噬我的盔甲，手中的兵器开始变红，嗤嗤冒烟，绝望中，我仿佛又看见三个儿子流血的面容，轮番飘荡在我的面前…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疲累，一句：

“洪江老儿~~拿命来！！”

从光球中传出。那声音拖着长腔，尖锐中带着沙哑，好似猫挠铁壁，让人不寒而栗。我大大的喘息了一声，坚挺着身躯屹立不倒。

这时，自漫天的水火中，窜出一个红色的身影，一边结手印，一边慢慢朝着光球飞过去，干裂流血的双唇轻启，其中念念有词。是赤宸！我一声大喝。顿时信心百倍，周围的水汽感受到我的心意，再次雄壮起来。那光球抖了几下，把所有的焰光朝着我射过来。很好！让攻击再来的猛烈些吧！我全神贯注的与之对抗，并一步步朝着光球内核走过去。一阵嘎嘎声音响起，似哭似笑：“你找死~”。我渐渐看清楚，那光球的内核中间，是一个微微佝偻的干瘦人形，光秃秃的脑袋上头几绺稀疏的焦黄长发垂在脸前，干巴巴的眼皮松弛的包裹着一双黄色眼球，正癫狂的左右抖动。全身肌肉枯萎开裂到隐约见骨，他穿的是轩辕的战甲。

我震惊到无以加复：轩辕竟有战士能做到这种地步！

就在此时，赤宸出现在人形的身后，举起胳膊，五指成爪——

我禁不住有几分心神荡漾，仿佛看见了琳琅和女儿，站在王城外朝着我招手…

只见那赤宸举起胳膊，五指成爪，“唰”的一下毫不犹豫的插入了自己的胸膛，掏出一颗跳动的心脏——

？？？？？？？？！！！！！！！！

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在他身后聚焦，那人形猛的一回身，正与赤宸手中握着的心脏撞了个满怀。

“阿衍…”

“…赤宸”

我再也支撑不住了，狂喷一大口鲜血，从长空坠落，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激起尘土飞扬，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