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法天象地（1/1）
“许神童卓见，高，叹服。”
赵高现在确实被许莫负的见解惊艳到了，他不再觉得嬴政委派给自己的是一桩没有用处、浪费时间的差事。
许莫负回过神来了：“哪里，只是家父喜爱商君，常与我言及商君故事，我不过是复叙商君见解罢了，不敢当。”
一个小孩知道这许多东西不得把赵高吓死，还是赶紧找个背锅的。
许望听到许莫负这样说，也赶紧附和道：“对对对，商君是我最尊崇的人，平时我总是用商君的故事来激励小莫负，希望她也能和商君一样，为大秦恪尽职守。”
许望这话半真半假，作为县令他确实天天贯彻执行商君的律法，古人里也确实最敬重商君，但要论商君的生平事迹，他最多就只能说得上一个“徙木立信”。
但许莫负还是满意地微笑了起来，老爹虽然话多，但胜在听话啊。
赵高点了点头，如果这个孩子的异常之处取决于，决定再拿朝堂上最近真正在商议的大事来提问下这个孩子。
“不瞒各位，陛下已决定都城咸阳不变，再行扩建。”赵高照旧是将已经制定下的决策瞒下，发问道：“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陛下认为，周室既然已经不复存在，我大秦自然该有自己的一番气象。不知许神童可否指教一二呢？”
这事儿对许莫负来说一点都不难，上一世刘邦让她帮忙改造长安的风水，她就找萧何讨要过咸阳城的规划图，仔细琢磨过。如今，不过是将自己上辈子的钻研结果反哺出来而已。当然，开头她还是要客气客气。
“陛下对臣女有知遇之恩，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臣女愚钝，不知陛下想要何种的新气象？”
“陛下原先灭六国时，每灭一国，便于咸阳北阪复刻一宫殿。六国宫室，均循周礼所制，无一不按《考工记》之要设立，华美间却多少有些突兀，如果六国宫能像六国民众一样融入我大秦，自然是最符合如今国策的。公子疾曾著有《青乌经》一书，也在陛下赠与卜筮书之列。如果这当中有能够指导的意见，可就再好不过了。”
“先师樗里子之书，家母已俱诵念与我，使我对堪舆学略知一二，中车府令可听我一一道来。”
许莫负把接下来的锅都推给了母亲，毕竟大嫂这辈子……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不过这赵高估计是真的除了律法什么都不看，所以连《青乌经》其实和城市规划没有太多关联也不知道，正好，反正也没什么人真会去看堪舆书，借此说话倒能免去不少麻烦。
“邹子曰，五德有始终。尚火之周自然循礼来建成洛邑，而陛下曾有言，昔者秦文公出猎，获黑龙，自此秦之水德兴始，新咸阳城自然也要循水之智。”
许莫负这时候深觉身量幼小带来的不便，如果能够直接在沙盘上示意，就可以省去接下来如此多的口舌。
“中车府令，您看过星星吗？”
“那是自然。”
“那您一定看到过夜晚的咸阳城，可以好好回想一番冬日的星空。”
前世作为术士，许莫负最擅长的就是天文学与地理学，现在张口是毫不露怯。
“渭水横贯如今的咸阳城，对应之下，可为银河。”
“咸阳宫当对照紫宫，众星拱斗，位及至尊。在孝公设立秦都时，咸阳便是先置宫室，而后作城池。”
“六国宫室及兰池宫，为北斗七星，直指咸阳宫。正如六国民众一般，虽则不为我秦人，却依旧为指明北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咸阳宫西侧为民众聚居区，恰好对应着扶筐星。大秦能统一天下，也有代代老秦人耕战无休的功劳。”
“而渭北之西南多缫丝业，亦可对应织女，为天极送来源源不断的曼妙丝绸。”
许莫负说到这里，脑海中突然冒出一首曲子循环，挥之不去。"北阪有桑，南隰有杨。有车辚辚，远别我邦。……”这是她后来留用的一位善裁缝的秦国仆妇经常唱的。她那时候听到，心里也不免感怀，就连诸侯中最强盛的大秦最终也会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定了定神，许莫负继续说道：“昭襄王时，作章台及兴乐宫，又筑横桥连接渭水南北。陛下如今加以拓宽，您想一下，这像不像阁道诸星的投射？”
赵高从小生活在深宫里，到处都是方方正正的宫宇道路，因而对东南西北没什么概念，但作为太仆的属官，他对几个主体建筑还是有所印象的。尽管插不上什么话，他还是在附和之余，叫人如数记录。
“而陛下在渭南建立的信宫，是咸阳宫以渭水为中轴的镜像，用作祭祀等重要的需沟通天界的最是上乘。”
赵高想，这可真神了，刚好嬴政准备今年把信宫改名极庙，作为自己的生祠。陛下所想所思，竟被这女孩讲述的如此准确。
“渭南东南面的兴乐宫、长信宫，为奎、娄，乃天之府库。”
“至于章台以南，对应营室，制成宫殿虽好，然而我认为天象之中，应以咸阳宫所对应的紫薇垣为尊，最好还是不要在此地大兴土木。如果一定要开工，那么在此地开建的所有宫宇之中，不要有超过咸阳宫制度的。”
许莫负估计自己的三言两语劝不住始皇帝修阿房宫，如果能借赵高传达讯息，能控制下量也好。
章台宫以南……赵高思索了一下，发现这里原本是始皇帝建筑新宫殿，好像是叫做阿房的，之前还叫自己去看过进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皇帝在灭齐之前兴致勃勃地规划了许久，灭齐之后却对此张口不提，甚至还要求少府停止已经排上日程的诸多工事，奇也怪哉。
始皇帝确实紧急叫停了阿房宫的准备工作，当然，赵高不知道的是，嬴政叫停阿旁宫，并非许莫负所说的这些原因，只是因为他上一辈子死的时候，阿旁宫才刚刚打了一个地基而已。嬴政虽然喜欢奢华的物件，但如果他自己看不到又没什么实际效益，自然就懒得折腾了。
“我听说陛下最近还要在渭南东南新修上林苑，受到诸多朝臣反对，但此地正好对应天苑，用于苑囿狩猎也未尝不可。”许莫负心想，看我不拿捏你个贪图享乐的暴君拿捏得死死的，“重现天苑有两个要点，一是最好自然天成，不要有太多人工的痕迹；二是豢养的不必是各地搜罗的珍禽猛兽，当以本土已有的朱鹮、麋鹿、鲵等为上佳。”
赵高感到惊讶，对于上林苑……嬴政不像阿房宫那样直接放弃，而是为了能让大臣们闭嘴，选择一切从简使之以最小经费落地，将省出的费用全部拨给了各地郡守修缮各地道路了。如此乡野之中，许莫负竟然对皇帝的心思了如指掌，竟是……有真的神通？
那自己原先见面时她啼哭后带来的霉运……赵高不禁皱眉。不会吧，不会吧，自己最近倒霉，不会真的是像许望说的那样，因为惹小孩哭了？
“许神童果真神算也，竟是将陛下的打算全数说中，高虽跟从陛下多年服侍左右，亦不能如此，实是惭愧啊。”
听到赵高的说法，许莫负也愣住了。没想到这一世的始皇帝这么节俭？倒也算是一个好处。“与陛下不谋而合，这说明陛下比臣女深谙天道，应当是臣女自愧不如呀。”
“是，陛下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实在是我们天下万民的幸运啊。”赵高说完空套话，有些踯躅地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只是不知许神童可否应允高的一个不情之请。”
“中车府令的请求，我自当尽心尽力。”许莫负答应了，总归不可能找自己要钱，其他的事再麻烦就当做任务了，回头得狠狠讹失联了的骊山灵一笔。
“最近高似是流年不利，还请许神童，为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