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出塞（1/1）

始皇帝三十五年，卯月。

正当咸阳方面对与匈奴开战进行最后的准备时，尚未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宣战突破口的胡姬一行人，抱着十分愉悦的心情抵达了长城边境。

此前胡姬一行发生的种种趣事，虽已按下不表，但共同穿过秦国北地旅行的情谊，使得胡亥对无微不至照顾自己母亲的司马娥更是信任有加。

因而，在长城的关隘口，公子胡亥在司马娥的诱导之下，发自内心地认为应该带母亲去草原上看一看。

嬴胡亥没有太多心眼，从来没有刻意教养过自己的人，原先出行他都任由赵高调用自己信任的人，此次随行胡亥的护卫与随从，自然都是嬴政亲自指派的。

简而言之，胡亥继承了上一世的天真，对自己的抚育者抱有着极大的信任。在普通的人家中，这其实是一件好事，但帝王家的孩子如此，便会被明枪暗箭钉得支离破碎。

做下这个决定时，嬴政还是有些不忍的。但上一世秦二世而亡，归根结底不也是自己这个逆子的错？他的母亲不论如何都得死，嬴政只希望挛提氏的死，能够给胡亥最必要的教训，作为他们父母能给胡亥上的最后一课。

在嬴政看来，就和上一世许莫负更名叛汉一样，胡亥招致秦亡，也并不全是胡亥这个孩子的错。毕竟天下纷争，不会有人因为胡亥还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就少起一桩义，少杀一城人。

嬴胡亥承了匈奴与秦两宗的血脉，就注定他此生会遇到如此的命运。有出身而没有对应出身的能力，身败名裂便是最轻的结局。

最重要的是，重来一世，嬴政最看重的嗣子，还是那个上一世敢于跟自己抬杠的长子扶苏……虽然他确实杠不到点子上，但懂事听话的守成之君，只能是他。

只要想一想温顺小白花似的扶苏也有可能和吕后一样被即将继任的冒顿单于调戏，凭借他礼貌的性格还有可能会为了保全边境太平无动于衷，嬴政就能气得一口咬碎自己的后槽牙。

他如今使下的计策，一石二鸟，以胡亥和北地胡人的脑子，若是没人提点恐怕一辈子都绕不过弯来。但此招确为无耻之招，如果不是嬴政上辈子被“名正言顺”害惨了，他也不愿意这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我们且按下咸阳那边的心思不提，将视线重新聚焦到长城脚下。

正如胡亥的护卫都是嬴政的心腹一样，胡亥选择出境的隘口，也都是嬴政提前定下给了指令的。

隘口中没人为难胡亥，他和母亲胡姬也就更加不会多加思考了。

胡姬的身体在一路上受到司马娥的仔细调控，此时气血充盈，颇有种自己已经彻底康复了的感觉，出城时更是自己骑着专供阿房营骑兵的高头大马，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

北方的春天来得比咸阳要迟，草原这时候才泛出一层浅浅的绿色，新生的牧草只能没过马蹄的一半，看着颇为喜人。

胡姬擅长骑术，当即便叫上众人同她一起奔驰起来。马蹄滚滚，惊扰了一片锦羽的大鸫鸟助跑起飞，霎是好看。

“母亲，这草原上真是快活！”胡亥头一回这样无拘无束地纵马疾驰，隐藏在血脉里的什么东西像是得到了解放，甚是畅快。

胡姬已远远地将众人甩在了后头，回应胡亥的话被呼啸的风盖过，让人听不真切。

胡亥便也不多说，直接挥鞭向前赶超而去。

夹杂着草汁与马匹汗味的空气登时弥漫在空气中，亦让跟在后面的司马娥感到很是怀念。

胡姬向前飞驰，蓝得滴水的天空与绿茫茫的草地疾速自她眼角掠过，她不自觉地回忆起少女时骑马挥刀、驰骋掳掠的日子。秦国的后宫比她见过的任何建筑都要华美壮阔，可扪心自问，她最爱的，还是这无边无际的草原与天空。

国夫人又如何？假若不是匈奴想安心掳掠燕赵，同秦国共成掎角之势，挛提氏宁愿在俘虏的慷慨悲歌之士中选些好看的收了，做一辈子居次，也不愿穿戴上一层层的华服贵冠，扮演一个名为“胡姬”的活木偶。

二十多年啊！这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怀念远去的无垠故乡。若有来世，她宁愿做这片草原上最孤独的那只雄鹰。

鹰击长空，万类霜天竞自由。

天地自然的磅礴，岂是咸阳城这样的人造之物能够比拟的？

胡亥也很有这样的感觉。

他在咸阳之时，总觉得自己精力旺盛无处宣泄，因此格外喜欢看赵高拿严刑峻法处置罪犯，但当他真的抵达母亲的故土时，才知道这才是自己想要的。

他不禁想起被父皇没收到上林苑的猎犬，若是以后他也能像几个哥哥一样开府为王了，他一定要多养犬马，日日打猎，在山间林里跑个痛快。

要是父皇开眼，愿意把燕赵故地中圈上一块边境分给他就更好了。到那个时候，他就把母亲接过来，每天都陪她一起出去骑马玩儿。

……

美好的时光总是倏忽而逝。

二人总算是在天色将晚时停顿了下来，护卫们忙着安营支帐篷，母子俩便围在温暖的篝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胡姬当年的故事。胡姬负责说话，胡亥则惯常地负责星星眼。

胡姬在马上颠簸了一天，因许久未曾骑射，感觉腿都有些麻木疼痛了。说着话时，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血流像是擂鼓般在耳朵中砰砰作响。

“母亲，怎么了？”见胡姬停下话，胡亥关心地问。

“无妨，应该是乍一下运动过了头，有些热血沸腾。”胡姬笑了笑说。

“母亲，那你快把你和外祖怎么虐燕国的故事说完吧！”

“好！——说时迟，那时快，那燕人将领虽生有八尺五六寸、堪比你父皇之高，但武器笨重，身法迟滞，你的单于外祖便提起直刀，灵活地穿梭在敌阵之间，电光火石中，斜劈下那人的头颅……”

胡姬说到这里，远处草丘后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