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若蓝之死（1/1）

破晓，天微亮。

叶显清提着一壶水，一只毛巾，便来到了内门弟子平日修炼的屋子里。

内门大多都是修真家族的弟子，或者父母都是修仙者的人在此处修炼，像叶显清这样从外门升上来的不多，因此他们大多家境殷实，或是有些独门绝技，需要避人耳目，都在山庄后安置了小院自行修炼，而像叶显清这样没钱的，只能在这样的外间厅里训练。

不过叶显清却觉得这里很不错，既不用怕刮风下雨，又紧挨着水榭，四周透气即使暑天也不觉得热，而且她是第一个到的，因此得以挑了个不错的位置，然后便开始准备练习丹阳剑法。

丹阳剑法是最基础的剑修招法，只有三个招式，即“横挥”，“竖劈”以及“丹阳一指”，非常简单。

她今天要练习的就是第一个招式——“横挥”

叶显清首先再次回忆一遍昨晚已经记住所有要诀，然后按照书中所教的那样分开两脚与肩同宽，然后将素白剑从腰间拔出，找好角度向前一挥。

她原本以为能施展出像昨天一样的效果，可谁知剑身绵软无力，才挥到一半剑头便垂了下去。

这一剑，显然不合格。

她皱了皱眉，收回手臂，再次起势，然后，挥剑。

这一下剑倒是没有中途垂下，然而挥完剑身乱抖不已，带着叶显清的手腕也跟着移了位置。

最简单的，往往同时也是最困难的。

丹阳剑法讲究用剑的力道，不宜无力，也不宜过猛，一招一式，应当如鱼得水，如沐春风，恰到好处才是最为正确。

一次不行就练两次，两次不行就练三次······

渐渐的，随着天色越白，来修炼的人也越多了，第二个进门的是个男修，他见叶显清已在修炼时一惊，然而看清叶显清手中粗浅的手法时，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嘲讽的轻笑，然后便放松下来，进行早修。

然而叶显清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她全部的精神都放在自己的招式上，每一次拔剑的力道，手挥动的距离，以及如何让剑能稳定地停住，她不断地尝试，然后不断地失败，然后再不断地尝试着······

天色亮了起来，内门弟子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有个胖乎乎的男修哼哧哼哧地提着自己的馒头和茶水进来，见到自己的位置被叶显清占了，很是不满。

“喂，新来的！这位置是我的！”

叶显清眼睛连偏也没偏，依旧如同木头一般，执着地挥着剑。

男修说了几遍，见叶显清都不理他，有些生气了，于是伸出手推了一把。

因为正在挥剑，叶显清一下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手下意识扶了一把剑，顿时被割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了出来。

男修吓了一跳，以为要惹祸上身，连忙退了两步。

然而叶显清却目光晶亮地看着手上的血，“对了！对了！”她喃喃地说道。

“这人该不会是神经病吧？”男修摇了摇头，连忙提着馒头走开了，“长得挺秀气的，没想到是个傻的。”

叶显清低着头，欣喜地看着手掌，她刚刚练了很多遍，不是这样不对，就是那样不对，无论怎么控制，都很难保证剑身不歪斜，结果刚刚摔倒的时候她下意识转了一下剑柄，却发现这时剑不抖不颤，正是书中所说的那种“中正清明”之感。

于是接下来她在练剑的过程中添加了手腕的转动，不再一味地用力量强迫剑身，而是顺着剑势而为，把剑当做手臂的自然延伸，用巧劲而非蛮力，果然这一次她挥出的效果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加稳当。

“很好，按照这个方向练习······准没错！”

日头渐渐高了，屋子里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他们有的三五成群地进来，一边聊着天一边修炼，有的没练一会儿就忍不住休息，从始至终，叶显清都没停下，她此时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下巴上的汗珠滴洒在地上，形成了一层小小的水泊，原本手上的伤口原本已经凝结，但因为挥剑，又一次次地被扯开，血迹顺着手腕流向袖间。

终于，“嗡”地一声，叶显清挥出一剑，这次的剑势比之前每一次都更足，如同一道划破长空的红日之光，将几米开外的木头人拦腰截断。

叶显清看向剑尖，只见其定定地停在半空中，不动如山。

如此每日从早到晚，叶显清都第一个去，然后在最后的灯烛灭掉前离开，回去后便照着从齐叔那里学到的方子，将她的那本药书中所拓印出的灵药煎好后服用，然后承受着经脉拓宽的痛苦中渐渐入睡······

如此反复约莫半月左右。

“很好，第一招，横挥，练成了。”

叶显清收刀入鞘中，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屋外清新的空气，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现在，叶显清已经不再能待在屋内进行练习了，否则剑气的威力容易伤到人其他弟子，她来到屋外，在巨石做的假山后进行一次次地训练。

“现在可以开始练习第二招竖劈了。”

有了之前的领悟，这次她学的比之前更快，大约过了五日之后，丹阳剑法的第二招“竖劈”她也掌握了，然而当练到“丹阳一指”的时候却遇上了问题。

丹阳一指，顾名思义，乃是剑尖一指的一招，剑气届时会如同长虹贯日一般，迅速地穿过剑尖，直刺向前，剑法上说这招乃是必杀技，威力惊人，然而叶显清练了多日，尝试了多种方法也始终摸不清其中关窍。

“一定是哪里练错了，刚好今日是廿五，去问问若蓝师姐吧，她也是剑修。”

于是叶显清便拿了几株不错的灵药放在盒子里带着，去了后山。

青萍山庄后山灵气不如前峰充裕，但很是清幽，半山腰上有一处小竹屋，叶显清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走到附近，看到院子外的门楣上，似乎是用剑气刻着一块木牌，上面疑似写着“木落居”三个字。

刚到门边上叶显清便听见了里面练武的声音，她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停下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是你。”若蓝似乎喝了一点酒，有些微醺。

“师姐好。”

“你不在练剑，跑来这里做什么？”

叶显清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有些问题不太明白，师姐之前说廿五可以来问您，所以我······”

“你才练几日，”若蓝有些不耐地说，“便要来问我。”

叶显清愣了愣，“可我。”

“不要觉得自己从外门升上来有多了不起，院里人人只会比你更高。”若蓝说道，“出去。”

叶显清有些委屈，“可是当初翟姨姥姥让我跟着你——”

“她让我给你拿书，我做了，没让我给你当奶娘。”若蓝冷笑着说，“还有少拿她来压我，这只是几分薄面，给不给全在我，你要觉得委屈，现在便去找她哭吧——”

叶显清刚要张嘴，便听到院内传来一声模糊的男声，“是谁？”

“没有谁，”若蓝瞥了她一眼，“就是个才从外门升上内院的小丫头，想跟我套近乎。”说完便将门“啪”地一下带上。

鬼才要跟你套近乎。叶显清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握着储物袋里的几根五十年灵草，只觉得自己一片好心都喂了狗，她别过脸，然后看也不看就直接走了。

亏她之前还以为若蓝师姐只是脾气不好而已，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外门怎么了，外门弟子难道不是人吗？她自己不也是从外门升上来的吗？

叶显清越想越气，回到自己屋子里，从床底下搬出一套小药锅，将那几根灵草丢进去煮，也不管药方不药方，一股脑全灌进去，一时间狂涌的药力瞬间如同烟花一般高歌猛进地在身体里狂奔，叶显清只感觉鼻血喷涌而出，然后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她恢复过来的时候觉得头脑胀痛，眼前一片白光，睁开眼睛后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四周站立了许多人，都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叶显清有些不自在，于是便望向人群中最熟悉的那个人问道，“翟姨姥姥，我这是在哪？”

翟翠萍走上前，“这里是积雪轩。”

积雪轩？叶显清似乎有点印象，之前若蓝师姐······哼！若蓝带她去书库的路上曾经路过这里，当时她记得若蓝曾经说过，积雪轩是青萍山庄主事门做决断的地方，从不对内门弟子开放。

“我怎么会在积雪轩呢？”

翟翠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说，“我听其他弟子说，廿五那天，你一个人去往后山了，是这样吗？”

“是啊。”叶显清点了点头，“我是去了后山。”

“你去那做什么？”

叶显清本来有些不太想说，但是看着四周这些人严阵以待的脸孔，就是块木头都该意识到肯定出事了，莫非庄里失窃了什么东西？她连忙说道，“我到那里是去找若蓝师姐，这个她也可以作证的。”

翟翠萍没有说话。

“是什么东西不见了吗？”叶显清试探着问道。

翟翠萍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说道，“若蓝她死了。”

叶显清睁大眼睛。

叶显清刚刚在回去的路上很生气，一直在想该怎么让刚刚瞧不起她的若蓝吃点苦头，首先，她想好了，自己要好好修炼，这不算什么难事，在这本仙书的帮助下，她认为自己一定会有一天能超过若蓝师姐，到时候就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不过这种报复手法还是太低级，超过十岁的人就不该好意思使用了，最主要的是如果若蓝到时候一点也不理她的话那就很丢脸，显得她自己一厢情愿。

最好的方法是她像哪本侠客里写得那样，戴着面具，在一派腥风血雨的修真界中以神秘感引起若蓝师姐的崇拜，等到她像今天那样特意来找自己请教的时候揭下面具······

她想了很多种方法，但是没有哪一种是若蓝会死去。

“你去后山可见到若蓝了？”

“见到了。”叶显清呆呆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辰？”

“未时······一刻或者三刻左右。”

“若蓝差不多申时走的，你应该是见了她最后一面的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

“她说······”于是叶显清便将之前她是如何想要请教若蓝，又如何被若蓝赶走这一段复述出来。

翟翠萍叹了口气，“看来那时候若蓝已经被人挟持住了。”

“挟持住？”

“是啊，”翟翠萍点点头，看着她说，“若蓝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其实刀子嘴豆腐心，三年前她在外历练时遇到一个女孩，跟你一样喜欢叽叽喳喳地，结果一次进入秘境后出了意外，那女孩在外身陨了，若蓝为此伤心得几年都没跟人说话。我想你去找她的时候，定是凶手当时就在屋内，她怕连累你，便假意奚落赶走你，实则是不想连累你。”

“您是说，当时屋内那个男声就是凶手——”叶显清只觉得背后悚然。

“好了。”翟翠萍却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和院里几位长老该处理的了，你先下去吧。”

叶显清从积雪轩往回走，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事。

她心里有点难受，当时如果她能发现若蓝师姐的不对劲，立刻去找院里人协助，说不定她就不会死。

可是她却觉得那就是若蓝心里的想法，一点也没怀疑，还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咒骂她。

“我真是个笨蛋，若蓝师姐如果不愿意指点我，当初也不会让我在廿五去找她了，我却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凶手为什么要杀若蓝师姐，一会儿又在想翟姨姥姥他们那边抓不抓得到凶手，就这么胡思乱想一通，别说练剑了，就是打坐运行灵气都感觉灵气浮躁不听指挥，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她便睡了过去。

梦里，她还像白日里那样不停地练习着丹阳剑法的最后一招，但是无论她怎么使力，剑始终不听她的使唤，渐渐的，甚至剑柄脱离了她的手兀自向天空飞去。

“我的剑！”叶显清大喊一声，着急地喊着，“快下来，那是我的剑啊。”

然而隐隐约约中，云雾里却传来一个声音，“若蓝已经死了，可你只想着去练你的剑。”

叶显清便道，“又不是我害死的她，这与我练剑有什么关系？”

“与你毫无关系？”那声音说，“那你这是在愧疚什么呢？”

“我什么时候愧疚过了，你是谁？为什么躲躲藏藏的，还不出来？”

云朵中走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叶显清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你是——我自己？”

“我不是你，我是你怀中储物袋里的那本仙书。”云雾里和叶显清长着一副面孔的那人伸出手，一只火红的丹顶灵芝绽放在她的手中。

“仙书，真的是你。”叶显清试着想要靠近她，“弟子多亏有仙书相助——”

“别急着谢我，”仙书说，“你我相遇全是巧合，我本有意助你修炼，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我要离开你。”

叶显清大惊，“为什么？”

“我问你，你在修什么？”

“修······修真啊。”

“何为真？”

“这······”

“真者，去伪也。何为伪者？非自然也。心里生气自然要骂，心里高兴自然要笑，不骂不笑就是违心，违心者，非真也！”

叶显清听完后有些似懂未懂，“可是，我还要修炼，我还要练剑，我还要、还要······”

然而仙书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往云中走去，“真人修真，假人修假，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