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离（1/1）

我睁开眼，被灯光刺了眼，床畔处的人手上掌着那盏原在我案上放着的油灯照清我的脸，他隐在灯下的阴影里，一手撑着榻垂首打量我，他长长的青丝垂落在我右肩上。

我看向阴影里去，隐约可以看见他身体的轮廓。我不敢贸然开口，他也并不出声，过了十几息后，他忽然轻声叹息，打破沉默说话了，语气和他刚才在耳畔戏弄我截然不同。

"北静玄，你一点没变。"

他变换了打量我的姿势，灯把他变换姿势的影子放大映在墙上，我余光中看见墙上的影子，多少有些吓人。

灯不再怼着我的脸，而是照明我们彼此，我看见他的容颜。他不像纯粹的东方血统，应该揉杂着北域血统。几缕青丝垂在他耳前，古铜色的皮肤衬着深陷的眼窝和一双墨色明眸，睫毛狭长，高鼻梁翘鼻尖，美得妖冶。

我一眼看去，就像当初醒来看见卢徐一样，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可越想记起他，他的面孔就越陌生。他必定是我的故人，我尝试记起他，但无功而返，我放弃了。

"你是？"

他听此便立刻扬起柳眉："北静玄，你别告诉我，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坐起身来，向他摇头："不记得了，而且我的双腿也都坏了。"

他沉默下来，目光如沉水，无言看我许久，中途他抿嘴多次想要说什么，却都收住了，最终才堪堪从嘴里说出一句话。

"算了，失忆是好事，你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这四个字，卢徐说过，许镜华说过，现在连眼前这个人也对我这样说，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说？

我还没有开始怎么思考，头又开始受锥扎般的刺痛，不过好在这是我第二次发作，面对汹涌而来的病痛有了心理准备，我立即咬住牙，抓扽着自己的头发，低下头默不作声，便尚且可以忍受。

"北静玄，你怎么了？"

他发觉我不对劲，声音中的媚气尽散了。他轻轻摇摇着我的肩膀怕我昏过去，我只好艰难地抬起头，张开紧咬到酸痛的牙。

"……我没事，只是头疼……别摇，更疼了。"

他立刻就不再摇我了，随即我感受到一股很大的拉力，他把我拉进他的怀里，而我的头太疼，这时候太需要一颗救命稻草，便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甚至不知道抓在他的哪里。

他身上的体温与幽香把我团团包裹，我忽然觉得这股幽香非常怀念且熟悉，我的头疼也跟着这个突然的想法狠狠地加重，好像有锥子密密麻麻地刺扎着我的头，几乎要把我的头脑扎成血糊，我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嘶吼，又一次重蹈覆辙地昏了过去。

我醒时头还残留几分疼痛，我眯着眼睛挣起身来，发觉自己方才一直躺在他的膝上。

"醒了？你总这样昏过去？"

他扶了我一把帮我起身，我不太敢摇我还疼的头就抬手摆了摆，转过头看着他笑笑，"不，只是偶尔会这样。"我顿了顿问他："卢徐没有被我难听的吼叫声吵醒吗？"

他摇头："我用药迷倒他了，夜里神仙都叫不醒，当然明天早上药效没了他自然就醒了。"

我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道："你可以陪我去门外吹吹风吗？"

他点头，在旁看着我拎着自己腿上的衣料把双腿从床转向轮椅上，等我将身体全部移到轮椅上，我转着轮椅跟他说："走吧。"

他再次端起案上那盏长明一夜已快要耗尽的油灯，跟着我到了门外。

门外寒凉，我先前因为剧痛出的汗一下就冷了下来，头脑也清醒了很多。

"虽然我什么记忆都没了，但我可以重新记得你，你姓甚名谁，我曾经怎样称呼你，我想再记一次，你能否再说一次？"

我望着他端在手中的油灯，浓重夜色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黑夜中模糊视觉，聚焦听觉，他柔媚的声音魅力被这夜色放大："好啊，但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你从此就不能再忘了。我叫雪离，和你是同乡同门，除了叫我雪离，你也叫我小师叔。"

雪离，果然。我深吸一口气，忍下几欲复发的头疼，打散了那种消不去的怀念。那么就是这样了，我会因为遇到或者看见故人故事而可能被唤醒那么一丁点的记忆。就如同上一次我昏倒后记起关于海鎏青破碎而模糊的记忆，方才在昏迷中我隐约听见的那段碎片、被腰斩的半句对话，是和他的。

是了，他身上的幽香是梅香，是了，我曾借花献佛，以诗赞他的名字好听。

"小师叔，我刚刚好像记起来了，我曾说过一句诗。"我朝他苦笑，而后开口："离离压残雪，脉脉照溪滨。"

他听得这句诗后一步长跨到我的面前，乌黑漂亮的眸子只盯着我，他迫切地说："是了，是了，你还记起什么了吗？"

然而我又让他失望了，我向他摇头，寒冷的风从我们身侧吹过，冷意钻进我的骨缝，我咬碎了寒风面向他开口，一时间竟有万般无可奈何与伤怀涌上心头。

"不，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记得了，而且我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想起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