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党政联席会(1/1)
高远有些生气,不禁大声道:“特冷厂没搞好,亏损了,欠了大伙的工资,我这个主管民品的副所长负有一定的责任,我向大家道歉。可是,根据特冷厂和所里签的承包合同,你们的工资是自己挣的,所里可以不管!你们以罢工相要挟,是没有道理的!”
80所一所两制,多数研究室、机关后勤的工资由所里发,两厂和四室单独核算,自负盈亏;所里只提供设备、场地,但不负担工资。
“我们也想自己挣啊,可是太难了!”俞峻激动地说。“厂里从今年年初就开始亏损,给人家干的活送出去了,钱却要不回来!现在账上只有几千块钱,怎么发这百把号人的工资?!80所是特冷厂的父母,儿女没饭吃,父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吗?”
高远沉默不语。钟祺问:“俞峻,你告诉我,特冷厂为什么亏损?”
“加工市场萎缩、三角债的困扰是一方面,但主要还是管理不善。”俞峻显然对这个问题做过一番思考。“厂里的弊端概括起来两句话:分配不公,苦乐不均!养了很多闲人,吃的还是大锅饭。用工人的话来说,就是干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捣蛋的。”
钟祺用目光鼓励俞峻接着说。
“特冷厂是80所的儿女,儿女的缺点和父母一脉相承。可以说80所就是一个大的特冷厂,厂里亏损的原因和所里搞不好的原因如出一辙。”
“好,说得好!”工人们报以一阵聚雨般的掌声。钟祺和高远也勉强拍了几下巴掌,但他俩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积重难返,几十年历史沉淀下来的管理体制,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过来的?
但钟祺还是向这位工人出身的副厂长投去了赞赏的眼光:“俞峻,你对80所落后的现状和不合时宜的管理体制提出了中肯而有力的批评,我代表所领导班子表示接受,也表示感谢!管理体制我们会在稍后改革与发展的决策中予以研究。现在火烧眉毛的是特冷厂的罢工问题。下午我会和其他所领导开个碰头会。明天上午在厂里开会,宣布解决方案。高远,我们走吧。”
中午,钟祺和高远乘所里的小车回家属区吃饭。吕桂兰没有参加厂里的罢工,在家烧饭,钟祺回家吃现成的;饭后回到所区继续办公。
80所的科研行政大楼是一幢十二层的宽扁形建筑,带着两层方形的裙楼,裙楼凹进去的地方便是大门。主楼巍峨挺拔,气势恢宏。前三层是机关,上面各层为研究室。门厅正中是一块长方形的液晶显示屏,用以发布通知和显示欢迎标语。右侧悬着一块金匾,上面隶书“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我能而服我公。公则民不敢慢,廉则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这是钟祺最喜欢的官箴,他叫人挂在这儿,以警戒包括自己在内的所领导及下面的中层干部。
钟祺的办公室在东头南侧,隔壁是高远,再隔壁是分管军品的副所长黄汉麟。西头是党委副书记兼主管基建后勤的副所长康茂廷,他也是所里的纪委书记。
钟祺虽是党委书记,但因行政事务繁杂,占去了他的绝大部分精力,党务方面,他只负责监督和决策,具体事务性的工作,则由康副书记主抓。中国的国防科技研究所实行所长负责制,党委虽参与所内重大问题的研究决策,但不是最终决定者,它主管的是思想政治工作和精神文明建设,起着政治核心和所务监督作用。
研究解决特冷厂罢工问题的党政联席会在所长办公室斜对面的第一会议室举行。参加会议的只有钟祺、高远和康茂廷三人。黄汉麟此刻正在北京谈一个项目,不在家。高远问钟祺:“要不要给汉麟打个电话,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钟祺说:“算了,特冷厂又不归他管,他的意见无足轻重。”
康茂廷也插话说:“对,汉麟先不管他了,这事就我们三个定吧。”
康茂廷和钟祺一样,都是搞低温技术起家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分到80所做技术工作。钟祺在一室,参与研制GM制冷机和低温泵;康茂廷上学较早,他虽然比钟祺小五岁,但只比他晚三届,分在四室从事石油测井仪器用金属保温瓶的研究与开发。两人的技术干得很出色,但更出色的是他们的政治表现。两人在大学里就入了党,一进80所就融入组织,积极参加各种政治活动,很快就受到了所领导的青睐与提拔,走上了仕途。
钟祺先是从试制车间主任、支部书记干起,接着升所办主任、所长助理,再到副所长、常务副所长,最后是两任所长,第二任干脆把党委书记也兼了。康茂廷搞技术的时间比钟祺稍长一些,因为他当四室主任的时候,技术也没丢。但等他调任汽车空调器厂厂长的时候,技术工作就做得很少了。钟祺当上所长后,聘他为主管基建后勤的副所长,他就彻底告别了技术工作。经老书记推荐,上级又任命他为党委副书记。
去年换届,老书记刚好退休,康茂廷接任书记的呼声最高;但集团公司人事部考核组在听取所里中干、副高以上技术人员及职工代表的意见时,大家普遍反映他的性格有些专横,作风有些武断,而且还有一些办事收礼的传闻。集团公司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让钟祺兼任书记,他的职位没动。
钟祺的职务始终比自己高一级,康茂廷心里是不大服气的。他认为钟祺的管理水平和技术能力都不见得比自己高,上级之所以赏识他,无非是他有那么一点作秀般的清廉。比喻说他老婆在车间干了二、三十年车工,他也没有把她调进机关或者二线。当然,康茂廷对自己并没有失去信心,他比钟祺年轻,再过五年,钟祺就退休了,他也不是没有当书记的希望。再说,就是自己个子高,面目英俊,风度翩翩,比钟祺招女人喜欢。钟祺的老婆工人一个,而他老婆蒋玉芝却是大学毕业,在所里当财务处长。
会议室清洁淡雅,不尚奢华。雪白的墙壁,深褐色的墙裙,角落里立着一台柜式空调。绛红色的长方桌,四角圆滑,桌面光亮可鉴。条形支撑的木制扶手椅,颜色与桌子一致。
钟祺坐在主持人的位置,康茂廷和高远分坐在两边。钟祺说:“高远,你是管特冷厂的,先听听你的意见。”
高远清清嗓子,说:“特冷厂现在只是罢工而非停工,这就表明他们还有活干;有活干就表示有市场,有市场就能生存。所以特冷厂的衰败不是市场问题,而是管理问题。解决管理问题的关键是要有一个好的管理者。我建议将现任厂长免职,找一个有能力的新人接替他,带领特冷厂走出困境。”
钟祺把目光转向康茂廷:“老康,你的意见呢?”
康茂廷说:“我同意撤换现任厂长。但由此产生两个问题,撤下来的厂长如何安置?新厂长又如何产生?”
钟祺笑着说:“这第一个问题我来考虑,第二个问题由高远想主意。”
高远说:“我脑袋里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让特冷厂的工人民主推选吧!”
钟祺点头说:“好,这个办法我同意。至于安置现任厂长,我也没有更好的招。退休吧,他还差四年;所有中层正副职一概没有空缺,他是所里的老中干,咱也不能让他下去当群众!还是老办法,因人设岗,让他担任所办和财务处联合支部书记,你们看怎么样?”
“我同意。”康茂廷最先表态道。他和钟祺一样,与现任厂长同在80所共事近三十年,熟得不能再熟了,自然不忍心看他失去中干待遇。
“高远,你呢?”钟祺见高远有些犹豫,不觉催问道。
高远属于锐意改革的新一代所领导,他对中干的任用奉行“能者上,庸者下”信念。特冷厂现任厂长既然当不好这个官,那就下来当群众吧!但高远又是一个聪明乖巧的人,所长做出的决定,他一般不习惯反对。
“我没意见。”高远口不应心地说。
“那就这样定了。”钟祺满意地说。“拖欠工人的三个月工资,大概三十万吧,由所里财务给补上,就算是儿女困难,父母给的一点救济吧。好在我们这个父母手里还有点钱!”
“这个我不赞成。”康茂廷说。“特冷厂工人一罢工,所里就给他们补工资,那他们和所里签的承包合同岂不成了一纸空文?以后像空调厂和四室这样的承包单位亏损拿不到钱,他们一闹事,所里是不是也马上给他们解决工资?我认为这个口子不能开!”
钟祺问:“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康茂廷说:“所里应该强硬一些,勒令工人立刻开工,如不服从,一律按下岗处理。”
钟祺摇头说:“这样不好,容易激化矛盾。再说,法不责众,工人若坚持罢工,你让他们全部下岗?那特冷厂可就瘫痪了!”
高远说:“所长说得对,堵不如疏,先给工人把工资补上,让他们先开工再说。”
其实高远心里也希望对工人强硬一些,至少也不应该让步让得这么快,先让他们罢一两个月工,看谁耗得过谁!架不住钟祺一副菩萨心肠,工人罢工才两天,一吵一闹,马上就答应给他们补工资了。这样会给工人造成一个所领导软弱可欺的错觉,使以后的工作陷入被动。
钟祺最后拍板道:“特冷厂百十号人都是80所的职工,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有难,所里帮他们一下也是应该的。补工资的事就这么定了。老康,高远,明天我们一起去特冷厂开会。”
康茂廷笑着说:“我服从所长的决定,一比二,少数服从多数嘛。明天的会我也去参加,但我的意见还是要保留。”
钟祺也笑了,说:“你这个老康啊,就喜欢保留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