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80所的样板家庭（1/1）

回到办公室，黄汉麟的手伸向桌上的电话机，刚拿起听筒，又放了下来。盯着话机出了一会神，最终还是毅然拿起了听筒。

没过几分钟，一个穿樱桃红碎花连衣裙，化着淡妆，身材丰匀、气质优雅的年轻女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嫣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汉麟，你找我？”

黄汉麟点头说：“是这样，舒慧，‘低温测试装置’签下来了，一共做十套；我想请你做个客户档案。”

叫舒慧的女人淡然一笑，说：“你何必这么客气，做客户档案本来就是我们经营处分内的事。”

80所对口科研生产的行政单位有两个，一个是科技处，一个是经营处。科技处管军品，经营处管民品。它们的工作都是些无足轻重的杂事，做做计划、管管合同、建建档案，组织个成果鉴定会什么的，十分清闲。舒慧便是经营处副处长，因为没有正处长，她就是实际负责人。

汉麟将一叠资料递给舒慧：“你负责和这十家客户联络，他们有什么要求，你及时反馈给我。”

“没问题，保证及时反馈。”舒慧仰脸望着汉麟。“还有事吗？”

“没了。”汉麟避开她的眼光，简短地说。

舒慧站起身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不是工作上的事，你也不会找我！”纤腰一扭，飘然而去。

汉麟望着门口，又发了半天呆。

舒慧是学经济管理的，比黄汉麟小差不多十岁，九十年代初进所。生得丰肌秀骨，艳冶轻盈；高挑个，瓜子脸，眼睛水汪汪的，皮肤白里透红，光洁诱人，是全所未婚男大学生瞩目的对象。许多男生对她展开了攻势，写情书、打电话、递条子、送电影票，嘘寒问暖、鞍前马后地帮忙效力等等，可她全都无动于衷，偏偏喜欢上了有妻有女，时任一室副主任的黄汉麟。

一室的GM制冷机低温泵、以索尔文制冷机为主的低温测试装置都是民品，它的客户主要由舒慧负责联络、接待，所以她和黄副主任接触较多，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她竟不由自主地爱上了黄汉麟。

黄汉麟是一个不喜欢向女人献殷勤的人，和女性交往从来都是光明磊落、顺其自然。他对舒慧没有说过一句恭维奉承的话，也没有作过任何对她有好感的暗示，尽管他心里还是挺欣赏她的，可那是一个正常男人对一个漂亮女性的正常反应。但汉麟对低温事业的执着追求，以及由此表现出来的才学、胆识和自信却深深地吸引住了舒慧。开始只是钦佩，共事的时间长了，钦佩变成了好感，舒慧又正好处在怀春的年纪，好感一不小心就质变成了眷恋，爱情的大火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心中呼呼地燃烧起来。

终于有一天，被单相思折磨得心力交瘁的舒慧鼓起勇气，向汉麟表明了心迹。汉麟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断然拒绝了她的求爱，责备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他是有妇之夫，跟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有结果的。

舒慧就像是被人反锁在了冷库中，心最先凉透，寒气又直逼骨髓，身体如秋风中的一片树叶般抖个不住。她躲在宿舍里哭了一个星期，然后擦干眼泪，不管不顾地嫁给了一个年龄和黄汉麟相仿的追求者，80所的另一个低温天王，刚刚离婚的林子健。

按说以自己心爱的男人为样本选择的丈夫，应该不会有错，黄汉麟也认为舒慧找到了一个好归宿，暗暗替她高兴。谁知中看的东西不一定中吃，女儿出生后，林子健种种要命的缺点逐渐暴露出来，气量小、狭隘自私、脾气暴躁；最让舒慧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好色，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飘风戏月。他的前妻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这一点才和他离婚的。所里关于舒慧暗恋汉麟的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子健耳朵里，子健这才知道自己只是黄汉麟的一个替代品。他又惊又怒，心里郁郁不平，屡屡找舒慧吵架，有几次甚至动手打了她。舒慧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处理婚姻大事时过于轻率，过于情绪化，以致酿下了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

生米已成熟饭，舒慧也无意与命运抗争。除了悲叹自己红颜薄命外，她心里对黄汉麟总是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幽怨，心底还隐隐地藏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

舒慧这些年过得不快乐，黄汉麟心里也不好受。尽管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他还是觉得对不起她，若不是他，舒慧原本应该比现在过得幸福。两人之间的这段隐情，正是汉麟怕见舒慧的原因。不过，为了工作，怕见硬着头皮也得见，总不能因为这点儿女私情就耽误了工作，耽误了他视之为生命的低温事业。

中午黄汉麟没有回家，在食堂吃工作餐。晚上回到家里却是冰锅冷灶，无人做饭，他只好下面条吃。

汉麟是和钟祺、高远坐同一辆小车回生活区的。所领导乘小车上下班是80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目的是为了让所领导有一个方便快捷的交通，以便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全所也只有钟、康、黄、高四人享有这个小小的特权，其他中层干部也都和群众一起挤班车。

生活区在一环以内，离市中心很近。它原是80所兼并的那家无线电厂的厂区。九十年代初，80所启动安居工程，以集资建房的方式，在这块地上盖了一个新的住宅区，把全所职工都搬了进去。又与市建筑管理局合作，在临街的地方盖了一幢十层高的写字楼；即80所出地，建管局出资，盖成的写字楼一家一半，作为各自的物业。钟、康、黄、高和历届所领导及一些资历较老的研高室主任同住一幢楼，一百二十平米的大套，三室两厅；大伙都习惯地称这幢楼为所长楼。钟祺和康茂廷在五楼，黄汉麟、高远在六楼。

班车比小车慢，黄汉麟的面条下到锅里的时候，妻子柳月辉才到家。按照家庭分工，炒菜、做饭、下面条原本是柳月辉的事，但月辉之前打过电话，她今晚要去某空军基地出差，请他自己烧饭吃。汉麟最怕的就是买菜烧饭，一般请他自己动手时，他就选择最简单的一种：下面条。

当今社会，男女平等，男人下厨房是一件很平常的事。黄汉麟也并非不能把饭菜烧熟，关键是做饭太耗时间了！他一般回到家里，心里想的还是工作；坐下来看看技术书、上网查查资料，或是思考一些与工作有关问题，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这时候还让他去干那些洗衣烧饭之类的琐碎家务，他自然感到万分厌烦。

不幸的是，柳月辉也有着与丈夫同样的想法。柳月辉比黄汉麟小两岁，大学本科毕业，学的是电子工程，现在是高级工程师，五室的技术尖子。他们两口子可谓是最具80所特色的结合，一个低温，一个电子，刚好能代表80所低温电子的专业方向。常有人开玩笑说，黄副所长一家是80所的样板家庭，他们家红红火火，收入猛增，80所绝对兴旺发达，财源滚滚。

然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黄家最难念的经，就是两口子谁都不爱干家务。根据中国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柳月辉勉强承担了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等大部分家务，但她心里却是十二万分不情愿，经常为此和汉麟吵架，并强迫汉麟把洗碗、叠被子、收衣服等较轻的家务活承包下来。就是这些事汉麟做起来也是心不在焉、丢三落四，常常是厨房里没洗的碗筷成堆，床上的被子凌乱不堪，衣服晒在外面淋雨，把柳月辉气得哭笑不得。

柳月辉个子也很高，身材苗条、姿容秀丽。但她不爱修饰打扮，从不化妆，穿着也很普通，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她进门的时候，手里拎着两袋熟菜：酱鸭和五香牛肉；对汉麟说：“我就知道你会下面条，所以在门口买了点熟菜。”

汉麟问：“你去空军基地干什么？”

月辉说：“前不久我们给军方提供了一批微波信号放大器，用在战斗机的雷达接收前端上，我去给他们调试。”

“你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我们一行三个，但我是负责人。”

热腾腾的面条端上餐桌，房门一响，女儿黄卓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走到饭厅一看，皱起眉头说：“又吃面条，我们家是开面馆的吗？”

黄卓今年十四岁，刚读完初二。个子又瘦又高，头发短短的；大眼睛，小嘴巴，模样清纯。讲话还挺幽默，颇有父风。

黄汉麟只是笑，不作声。柳月辉说：“小卓，你就将就一下吧。妈妈晚上要出差，你爸又不会烧饭。再说，也不光是面条啊，我还买了你最爱吃的五香牛肉。”

黄卓一本正经地说：“唔，不错，有进步，以前是肉丝面，今天改牛肉面了！”

汉麟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另一碗熟菜说：“还有鸭子呢，快吃吧，营养是绝对有保证的！”

一家三口坐下吃面。黄卓抱怨道：“爸爸出差刚刚回来，妈妈又要出差走了，你们还管不管我这个女儿了？”

月辉怜爱地说：“小卓，你都十四岁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了。爸爸妈妈工作忙，你就多担待一点吧！”

汉麟说：“就像你刚才，在家里不声不响地做作业，不是挺好吗？”

黄卓撅着嘴说：“做作业是不用你们烦神，可妈妈走了，爸爸只会下面条，我也只会下面条，总不能天天吃面条吧！”

月辉说：“那就和以前一样，妈妈走后，你去外婆家住几天，吃饭的问题就解决了。”

柳月辉是本市人，她父母家住得离所里不远。

黄卓心疼地说：“我的吃饭问题是解决了，那爸爸呢，还不是得天天吃面条！”

汉麟笑着说：“谢谢女儿的关心，爸爸是大人，身体结实，吃几天面条不碍事！”

月辉说：“那就这样，小卓，待会儿你跟妈妈一道走，妈妈把你送到外婆家后，再去赶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