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凉州(1/1)
长乐公主冷漠疏离的态度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陈处的心口。
他知道那件事终究是他做的狠绝,但是从先最宠爱的小妹如今与他形同陌路,让他忍不住再想挣扎一番。
“二十三年了,阿兄如今还能再有几个二十三年?”
长乐公主转过身,眸中闪着几点泪光。
“你害皇兄时,就应该想到能有今日。”
世人皆知先帝年未至三十而崩殂,却鲜少知道其是毒发身亡。
“我当时若不那样做,死的便会是我。”
长乐公主明白陈处当时的处境,明白天家无兄弟,也明白兄弟残杀在历朝历代的皇室之中以来都是屡见不鲜之事。
但是她明白,不代表她可以接受。
两个都是她一母同出、自小相伴的人,都是将她视若明珠瑰宝的兄长。
不论最后结果是什么,她都注定要承受痛苦。
陈处仰天叹息一声,怅然地用手捋着下巴上的长髯。
他从未后悔过当年之事
但是公主却成了一根始终扎在他心上的刺。
他与先帝争得你死我活是不假,这却并不妨碍公主始终都是他从小疼惜到大的妹妹。
他看着妹妹说道:“韫卿,不论发生什么,阿兄不会害你。”
长乐公主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两人即便是僵了多年,她也记得,春猎那日金雕袭来之时,他第一时间便是把她拉开护在身后。
看着面前男子斑驳的两鬓,长乐公主突然真切地感知到,当年意气风发的兄长已经老了
而她也不再年少
她不忍再面对那些让她悲痛的回忆,只能选择赶紧逃离,于是她对庭中人说道
“阿兄,回去罢。”
……
凉州
寂夜繁星,腥风刺面。
刚刚经过两天一夜的激烈搏斗,凉州府兵还是撤出了张掖县,退守至姑臧城外。
羌人的身材高大,打起仗来更是凶残野蛮。即便这些府兵都是年三十左右的青壮年,也难以抵挡。
此刻的营地中,凉州兵士们痛苦呻吟接连不断,哀嚎恸哭此起彼伏。
张掖城的沦陷,他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屠城
他们已不记得自羌人南犯的大半个月来,已经打了多少场仗,死了多少人。
他们只知道若是不拼命,他们的家乡会如同四十年前一样洒满鲜血,他们的家人也会被羌人侵犯侮辱然后杀死。
此时此刻,在他们的身上,满布着触目惊心伤口,由于缺乏止血的药物,仍在汩汩流着鲜血。
所有打仗的人都知道,战争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得不到救治的伤患。
如今时节已入夏,天气渐渐便会炎热起来。这些兵士身上伤口若是不及时治疗,就只有一个结局
溃烂发炎、然后截断肢体甚至是痛苦地死去。
不过他们又很庆幸。
比起那些已经死在羌人手下的人,他们又如今多了一线生机。
凉州刺史,他们的李使君已经下令退进姑臧城。
一进城,他们就有了喘息之机,等到身上伤口愈合之时,他们必然要再次杀回张掖,夺回失去的土地。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过
待到明日日出之时,所有的兵士都已经撤进了姑臧城之中
唯独除了他们这些在搏杀中受伤的人……
凉州驻军营帐之外的空地上
凉州刺史李凭正仰头看着天上星宿,他想从这漫天的星辰中获得指示。
如今北方的羌人已经攻占了凉北西海、敦煌、酒泉三郡。
而西平郡的张掖县也被夺了去了。
羌人已给他送了授印,他本欲率军而降,希望在羌人处得个好脸。
可前几日传来军报,邺国朝廷已经派了十万大军分两路来援。
羌人凶猛,邺廷援军又将至。
如今叫他十分为难,他倒不是怕打不过这羌人,而是另有所忧。
这朝廷派来的人究竟是抗羌,还是来从他手中抢夺凉州的,他不能分明。
在他看来,管他什么朝廷、什么羌主,只要不把这凉州从他陇西李氏手中夺走,那他就愿意效忠。
思索了良久,他回了帐中,接着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心腹方才从伤患所在的营帐视察了一圈,此时身上沾满了血腥气。
听闻使君传唤,他来的匆忙,一进营帐就屈膝抱拳道
“使君有何吩咐。”
李凭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今夜撤进姑臧城。”
“是!”
心腹正要离去之际,李凭又朝着他招手,示意他凑近些。
心腹凑上前去,只听见李凭小声说道:“军中伤者,若行动能自便,一并入城,不能自便者,留守营地。”
留守营地,伤患怎么留守?
心腹大惊,说道:“使君,这姑臧城距此不过三十里……”
李凭的眼中划过一抹狠厉。
那些伤者已经没了价值,即便是退回姑臧城也只是白白浪费粮草。
“羌人进退无常,不可耽误半分。”
心腹知晓李凭打算舍弃那些人。
但想起方才营帐中那些兵士的期待与豪言,想起他们对使君的信任,一阵巨大的悲哀朝他袭来。
但他,也只能是服从安排。
他低下头,将右手握拳放至左胸,哑着嗓子道:“遵命!”
……
张掖县
年轻的首领砍下面前所剩最后一个瑟瑟发抖的汉人的头颅后,用手拽着汉人衣衫拭了拭刀上的血珠。
数日以来,他已带人连屠三县
这番进攻汉国,对他来说,对他所有的部下来说,是抢城掠地,更是复仇。
在他的脚下,大片的土地已经被没了头的脖颈里喷涌而出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此时,一名壮硕的族人朝他而来。
“报告主上!”
族人口中说的是羌语。
“说。”
族人道:“属下收到消息,说汉人朝廷派了两路军马进凉州,一路从绕路益州而来,另一路直接北上,先至的是益州的人。”
年轻的首领浅褐色的眼眸微眯,里面尽是凛凛的杀意。
“带兵的是什么人?”
“是汉人的益州刺史还有……”族人说到此处有些不敢再说。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祁氏人。”
族人说出这个字时,年轻的首领周身杀气暴增,他一把扯住族人,恶狠狠地问道:“你怕?”
族人颤抖道:“属……属下不怕!”
首领猛的推开他,举起大刀猛然砍掉了他的头。
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他满脸满身。
而地上,族人掉落的头颅上的嘴唇还在开合……
首领用刀尖挑起地上头颅,高高举起,直直对着星空夜幕。
“传令下去,部中敢有怕的,这就是下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