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曾有人(1/1)
“普通人未曾有登至此巅者,极少数走至这一步,他们也终究以失败告终,通过者最低修为是圆满洗髓,故而这道阵法才是真正的考验,是划分天资的一扇无形大门。”
“不过,你或许会是第一个,至少我认为有可能。”
王山君没有掺杂任何谎言。可事实更加残忍,平凡人物在此前已淘汰彻底,赵漓是唯一一位到达阵前的普通人。
大阵运转,吸聚太华山周遭灵气,加注石阶之上。磅礴灵气贯涌登临者经络脉搏,若不抵抗阻退,任灵气肆虐身内,便如万钧压身,寸步难行,甚者,执意登阶,有经脉断裂,五内俱碎的危险。
因而,为保护试者安好,前十阶阵法的施压最薄弱,修行者度力而行,无力承受则自行退离。
王山君驻足不前,眉头微蹙,面色郑重,转身,面向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说道:“结果如何在其次,性命留存,一切就犹未可知。”
赵漓转身说道:“多谢关心。”
山巅极目可见。顶空云雾缭绕,水汽凝聚,隐隐有几道身影立在阶顶尽头,一动未动,仿佛入定老僧。
赵漓仰看山顶,平静说道:“我从未想过经脉寸裂,也未想过淘汰。包括这场道试,我不想魁首之外的任何结果,我要做的,只是摘得首位。若连这都无法做到,更谈不上做更宏大的事。”
不可理喻,痴人说梦般的呓语,从十七岁少年口中说出,泊然仿佛是喝一杯水,整一整衣角。
一瞬间,王山君竟发自内心相信赵漓能成功,甚至相信赵漓会如履平地,像之前坦然平淡。
于是,王山君又将目光移回赵漓身上。
像今日重复过那样,赵漓迈出左脚,左腿自然弯曲近九十度,抬起,平稳落在下一级石阶之上,之后右脚重复,无差无别,相距一尺余,不内不外,垂直石阶。
十级阶梯转瞬走完,王山君本想劝说赵漓稍作休整,抑或思索衡量一番,可终于还是放弃,尊重赵漓的选择,默默地在身后,意图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不测。
赵漓行速不减,没有一秒停顿,再度迈步。
险山崇岭交酌密林,不知是云是雾的海洋共山峦而舞,松树林立挺拔,高草杂生。
雄鹰唳鸣长空,偶尔扇动两翅,翱翔盘旋,飞临石阶上空时却如受敲击,直直偏斜下坠,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落堕群山。或有幸运偏离阶上天穹,竭力扑动双翅,悲剧鸣叫,极速逃离。
阵中试者,有的双手撑放膝盖,半躬身艰难上行,有的双手叉腰,低头大口喘息着粗气,有的止住脚步,坐在了石阶之上。
御军守卫者安稳自如,面色冷漠,扶剑走近,径直收取试者腰间木牌。
登临者沮丧地仰望太华山巅,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碌碌修行数载,也没有实力登上眼前高山,连报名考核都未能通过。无奈摇头,顺着御军指引,在右手边有序下山。
淘汰者唏嘘叹息,落寞低头下山。在这样弥漫悲伤气氛的失意画面中,对于未淘汰的上行者,或是沿阶而下的失败者,赵漓皆是格格不入的另类。
他们望着不声不响的少年,亲爽简单的装束,白色宽松衣衫,发髻只一支簪子,倒似是一名儒生文士。感受不到丝毫灵气,更谈不上灵海的存在,应是未入修行之道的修行天才。
因为少年轻而易举的拾阶而上,恰似闲庭信步,看不到痛苦或紧张情绪的表露,甚至没有犹豫和停步驻足,做到洗髓境都无法做到的自如,自然称的上真正的天才。
淘汰者惊讶万分,仿佛一个个倍受惊吓的鹌鹑,不敢言语,似乎害怕呼吸的空气会影响到眼前正在发生的奇迹。御军显然也未见过这景象,收缴木牌的行动也自觉息声,震惊于自己看到的一切。
淘汰者下行许久,才抑制不住低声谈论,从做梦般的场景中醒来。
道袍男子百思不解说道:“几百年来,太华山道试初核,参与者岂止百万,每届皆是记录详确,何曾初过这种情况,那少年内无丁点儿灵气,分明应是个普通人。”
人群中有人说道:“莫非那少年是某世家未出世的公子,身有法宝,能抵御阵法施压,在他身后的可是太郡王山君啊。”
话音刚落,即时便有人反驳说道:“你有所不知,先不说王山君尤为厌烦世家子弟,以结交为耻,也不必说少年衣表普通,无一配饰,只说哪个世家子弟会十七岁仍未洗髓?”
旁边有人认同说道:“嗯,以此看来,少年出身并非贵胄名门,须明白,十八岁之后脉络闭合,再不可洗髓,更别说修行了,少年若非出身普通,怎会如此年岁还未修行。”
有人不解说道:“可若是普通人,又若何在阵法下做到面不易色,徐徐而行,着实让人费解,天下可没有这样的例子。”
这时一道自言自说般话语响起,如林火初起时一场大雨,浇灭热烈的讨论。
“这样的例子,数百年前那本实记中不是有记载过一个吗?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来着,或许是我记错了。”圆脸少年低声絮语说道。
无人应声,四周安静地连地上落一根细针都可以听到,突然到来的沉默透着诡异。
同行者知道圆脸少年说的是谁,也知晓那书,所以选择沉默不言。
书名《北地实录》,由一位梁国逍遥境修行者写著,记载自身游历北地的见闻,多述山川地形、流水溪涧,详记草木林石、诸类动物,是本记录枯燥乏味地理特征的书,可几乎每一位修行者都曾看过,因为书中记录了一场战、一个人。
……
当年北境帘雨关决战前一月,北蛮阵法强者曾引天地灵气,落阵边境祁城,致使梁国守军全军覆灭。
但作者在书中自述,自己恰在祁城附近,感受到了那杀阵,并于战后三日,曾去过祁城,发现,准确说并不是全军寂灭,因为还剩下一人。
那人书生模样,约摸二十岁左右,书作者探查过,他体内并无灵气,是个洗髓都未完成的普通人,因此猜测大概在军中担任文职。
据著作者记载,他曾与书生交谈,得知三天前书生也在此地,经历了令逍遥境都感到心悸和危险的大阵,却活了下来。
书生正整理阵亡将士遗容,合上死者双眼,拭去面部尘土,擦净身上战甲……然后吃力地搬运一个又一个七窍生血的尸体,执着一一并列摆放在木板车之上,而不是随意堆砌。
无人知晓这三日内,书生是否一直在重复这看起来枯燥的事。
著者问书生:“这样做意义是什么?”
少年书生愣了愣说道:“我已在城外为他们挖好坟地。”
著者以为书生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说道:“那你挖那些坑地又有何意义?”著者其实是想劝说逝者已矣,何必执着。
可他低估了书生。书生继续手中工作,说道:“他们为全梁国而死,应该有个自己的坟墓。”
著者无言。
他在书中回忆这件事时,多次为自己的可笑与不耻而后悔莫及。他写道,在那一刻,即使自己就站在书生面前,也只有书生称得上是唯一的活人他写道,自己最后悔的事,便是在那座死城,劝阻一位超然物外近乎圣人般的人物。
他说他去城外看过那些坟墓,每一个完工的坟前,立着死者的名字。他数过,未完工的坑地有十六个,这是书生自寅时至午时劳作的结果,也是今日要完工的新坟。
最终,他没有问书生发生的详细一切,也没有用自己世人口中的高深修为帮助书生刨坑。只是在城外,虔敬地跪下叩首,是对死者,更是对生者……
梁蛮之战残酷异常,这座只剩千人守军的边城更谈不上重要,书生的执着虽令人动容,但这依然是一件小事,不值得被所有修行者铭记。
轻易便可遗忘,却走过百年时光愈加传扬,只因在最后著者写下两段极短的话。
“我问他的名字。”
“王忠玄,极好听的名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