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推开那扇门（1/1）

戌时一刻，赵漓回到了院中，一日登山有些疲累，但他并未选择早早歇息，尝试修行、洗髓伐骨，是每日必须要做的事。

没有走入房中，而是走向凉亭。他很少生气，也不愿展露情绪的变化，对平静情绪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

但今天他的确有些气愤，上午被白知靖用剑架着脖子，适才又遇上了白月儿。这两次的对话和经历都足够让人气愤，此类行为尤可忍受，赵漓尤其讨厌的，是那居高临下、天经地义的姿态。

赵漓深呼几口气，想平复下情绪，站在亭边，抬头。

今晚夜空很美。

繁星满天，明月高悬，虫鸣阵阵，春风正适。

自己多久没抬起头看这片星空了？

生活了十七年的世界，依旧难以融入，以前在霓虹里抬头看到黑夜，此刻在黑夜里抬头看见星空。

天上的星月别无二致，甚至，星光更璀璨，圆月更皎洁。

不知为何，过往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浮现，竹楼溪水旁的师徒、漓山的竹林碧草，道遇的少女、斩杀掉的山匪、登顶落衡时的景色……

一切太过虚幻，让少年感觉不真实，十七年究竟是一场大梦，还是确切发生的事实？

修行大道如青天，真是我独不得入？

还是说，自己忽略了什么，或者说，什么是所有人都忽视的？

带着不解，赵漓走向竹林。

春风又起，风强风弱，时停时动，有叶自枝节落下，飘飘转转，障于眼目。

锋利竹叶恰好覆于眼上，赵漓已应激反应般闭上眼睛，晚风仿佛调皮孩童，用无形的手扶在叶上久久不愿松开，赵漓索性也闭上另一个眼睛。

一叶障目，不见满院春光。

不见星月，不见繁花，可脑海之中，淡柔夜色挥之不去，竹叶沙沙作响，满院景色，可在心中大致勾勒。

有人的枷锁是家族、宗门，有人的桎梏是道德与伦理……有人的地方，约束伴生，或以法律为存在，或以世俗潜规作维系，人生来受缚锁链。

自己适才说，白家小姐大道受困，心多杂念，不敢割舍，太过贪心软弱，她的枷锁是家族宗门，是七国寄望。

可自己的枷锁又是什么呢？

修行之路广阔，大道之门，真的会独独为自己关上？

直到此夜此时此刻，竹叶遮住眼，赵漓恍然开悟。

赵漓抬手，用拇指食指捏住竹叶的叶茎，嘴角微扬，淡淡一笑，低声哼唱道:

“天公爱作美，清风皓月伴我飞……”

洗髓境，是以纯净灵气入体，洗濯排出周身污杂，以令灵气畅通，纳入神识灵海，需要时，运使灵海灵气，为己所用。

世人眼中，修行如建楼阁。

洗髓便是筑基，畅通程度就是地基的长宽，极大程度决定着楼的高度与面积。地基不平，或是跨过此步，直起楼阁，是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

因此，无数日夜赵漓苦寻洗髓之途，苦思破门而入之法，失败接连着失败，也连接着更疯狂细致的尝试，洗髓丹到师门传授的各种秘法，再到冷门偏杂的各类记载，与洗髓有关的，哪怕只是一则逗人发笑的小事，赵漓都剥茧抽丝，寻求任何洗髓的可能。

赵漓读过太多书，可到用时，依旧不够，他恨自己读的太少，书中记载了太多玄妙的洗髓之法，读的书越多，他越以为，在书中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记载。古人有时是奠基者，但过于相信古人的智慧，也是一种错误。

尽信书，不如无书。

今日轻风适宜，赵漓突然明白，师父说的修行之路的最大阻碍、自己费尽心力要推开的那扇门，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自己竟在空门前，站上了十七个春夏秋冬。

本就畅行无碍的经脉，本就洁净无污的身躯，哪里还需要洗髓？

赵漓星夜赏竹，竹迎赵漓而来。仿佛久不见的两位故友，玩闹着遮住友人的眼眸，又招手邀迎，赵漓应邀而至，盘坐故人边。

竹林悉悉沙沙、簌簌至音不绝于耳，仿佛是为知意挚友的奏鸣。

赵漓终于做出决定。

他要跨过洗髓境，直接地去触碰、去推开，那扇名为自纳的门。

失败的后果，其实很单一，会因无力容纳磅礴灵气而亡。

赵漓是个贪生的人。

他喜春日茂美，喜夏日蝉鸣，喜秋日丰实，喜冬日苍茫。花开花败，叶盛叶落，他都不厌。听雨、品茶、侯月、寻幽、赏雪扫雪，他都喜欢。好与坏，悲与乐，他都愿经历，贪图人间百态。

可他并不怕死。

即使，有许给师父的承诺，有遥不可及的大道，有深埋心中的信念，尽管他距这些很远很远，可他不会为失败而叹息，为无力抵达而伤悲。竭力而为，无愧于心，还有什么值得惧怕的？

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赵漓收敛心神，月、星、风、竹渐渐淡出脑海，然后是整个庭院，整个白府、洛都……

万物消寂于识海。

赵漓听不到、看不见，他似乎连感官也消失。自然，他不会知道院门口，一直站着一位少女。

识海只有无尽黑暗，笼罩着赵漓，唯一可见的，只剩满是光亮的自己。

他向黑暗深处走去，每一步，如踏水波，水波粼粼，涟漪泛成圆圈展开、渐弱、消平，步步如此。他在漆黑中奔跑、呐喊，精疲力尽后瘫倒在黑面之上。

黑暗中不知何时，涌入了一丝光亮，如发丝飘悬空中，赵漓静静看着，如细雨如棉线，落在身上，无形无感。

然后是十根百根、千根万根……细雨转大，倾盆而来，黑暗被无数亮线驱逐，赵漓再也数不清大概的数量，只看到，目光穷极之处，碧蓝际线不减。

自己真的是在一片海上，或者，是在洋上。

不知是追逐黑暗耗费精力，让他疲惫，还是因为平静水面让他心神放空，他终于伸展双臂，闭上眼睛，合上了观察世界的那扇窗……

赵漓闭上眼睛，自然不会知道，今夜，司天楼上老者睁开松动眼皮，望着当空皓月。

更不会知道，在灿烂皇宫内、在破落庭院中、在巍峨高山上……在洛都形形色色场景中里，有人察觉到变化，正仰望星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