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少年、黑袍、刀客(1/1)
时间像是横亘在岁月长河中不变的主宰者,即使是无限接近圣境的修行者,也只能延缓衰老来临,而不能阻止。
几千年传说中,八位圣人也消失世间,“圣境得长生”,更多寄托着人类对生命的贪婪希图。
时间法则下,帝王将相、布衣百姓,众生无差,或奢侈,或寒酸,归宿只是一方坟墓,像落红化作春泥护花,平等化为滋养新生物的肥料。
难道有人见过永长青不败的树?难道有人见过永世长存的人?
圣人尚未永存,何况其他?
因而,面对冷漠无情时间,追赶比抓住更切实际。
赵漓是时间的无休止追逐者。
可他今夜决定停下追赶的脚步,偷闲去长街上转一转。
尽管他有超出同龄人的冷静和权谋性格深沉,不显露山水,可他终归是人,会感到孤独。
自搬迁之后,王山君也并未找过他,也许是受到赵漓的刺激,在紧迫修行,那也是是个骄傲的人,不甘于做陪衬。
明日便是道试正赛。
月将至中天,银河灿烂,月弯如刀。
少年静不下心,并非因为明日道试,而是他听到了蝉鸣。他很喜欢蝉,用千余日栖身黑暗,只为换来几十天的羽化鸣叫,这是个值得尊敬的物种。
和师兄一起,他抓住过许多飞蝉,听过多年蝉叫。
今日如此凄凉、刺耳,不似蝉音。
赵漓走出白府,凤凰长街静谧如水,铺位也空无一物,不见一行人。
长街之外,更夫“咚——咚”敲锣声快慢相配,节奏轻快,锣音厚重响亮,仿佛急流向每一处巷道冲去。
唯独,流不入凤凰长街,如水遇海绵,吸纳无所余,撞在如蝉翼的界障,声音诡异消失,产生几圈微不可察波纹荡漾。
古老砖墙墙角爬满青苔,夜色府门口灯盏将少年影子拉的斜长,足够藏匿下七八个成年人,影子随少年摇晃,看起来极为诡异。
如果午夜异事中阴鬼真的存在,大概这处移动的阴暗是最佳置身之所,选择在这个时间外出,选择这个少年下手,应是极易成功。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黑夜恐吓不到赵漓。
可是,赵漓汗毛直立,脊背发凉,像是有人站于身后或耳边吹凉气,他停止前进,左手紧握剑柄,精神紧绷,如临大敌。
像那日在落衡山,白知靖屏蔽空间,拔剑欲杀人那刻,准确说,比那时更危险,因为白知靖剑中杀气不盛,给了自己活命机会,可是此刻,杀气远超那时。
卖早点的店铺前,破旧墨写黑字店牌下,倚卧一人,横置一刀。
十丈之外,长街尽头,亦有黑袍来,黑袍覆盖全身,恰触地面,连帽遮住面目。
赵漓在北,刀客居中,黑袍在南。
赵漓握剑不动,黑袍步步进逼,每走一步,温度便降一分。
只是不知,黑袍的目标是刀客,还是自己。
后悔是赵漓少有的情绪,但今日今时今刻,他真的后悔了。应当叫上那看起来不靠谱的剑客,或许才有机会活命,王山君都不行。
黑袍停于早点铺右六步处,正对赵漓,声音刺破黑夜。
“国师七日观蝉,悟得此阵。阵法如蝉双翼,薄而透晰,却可阻修行者感知,阵法既成,寻常离神境都难进入。这,是特意为您准备。”
赵漓近日恶补南北常识,知道国师指的是谁。
用这一称谓者,只在北蛮。
蛮荒能在短短几百年内崛起,与七国平分秋色,那位被奉为一国之长,与蛮地君主地位无差的国师,运筹决策,功绩当属首位。
无人知道自何时开始,遥远草原上原本相互征伐、战争不绝的北境诸部族,竟抛下嫌隙化干戈为玉帛整合为一,仿佛是瞬间完成堪称北地历史上最重要之决策,蛮地合横,便是那位被尊称为国师的人所促成。
那人联合诸部以抗七国,七国在南,蛮荒在北,地处东西,故称合横。
任何见到过蛮地过往境况之人都明白,这样一件看似平常的说客工作有多么难。让那些壮年战士与杀死自己父辈的仇人和解,让滚滚硝烟在北方草地、冰原消散,绝不是简单利益瓜分可以实现,而是需要公平、规则、绝对实力。
无人知晓那人真正实力,甚至在已交手百余年的今天,七国依旧一无所知。
有人说他是北蛮天运所系生而离神境,有人说他是圣人那位最杰出大弟子,当年乔装来到梁国拜入圣人门下,更有人说他其实是景朝皇族,为报亡国之恨才去到北蛮……
极少有人见过他,但人们一直认为那国师是一位老人,有着猎鹰般尖锐的眼睛,大智近妖。
帘雨关之战便是国师手笔,谋划策略、排阵布局、军备粮草细至行伍,恰逢其会,如果当年没有横空出世的书生,梁国失去北五郡迁都会是板上钉钉的现实。
……
可是,这样一位运筹帷幄的大人物,足以写入史册的传奇,为何非要派人杀自己,赵漓不认为自己值得神秘国师浪费七日,刻意分神对付。于是说道:
“为什么?我一个普通人,不值得这样做。”
黑袍仿佛听到莫大的笑话,大笑说道:“普通人?落衡阵下直上,闲如信步,百年未闻,如何算得普通?不过,这确实不是主要的原因。”
赵漓语调极慢,好奇问道:“那是何原因?”
黑袍说道:“看来,您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说,可能是谁。有太多人不允许这样的可能存在。”
赵漓面露不解,蹙眉思索,追问道:“那我是谁?”
黑衣之下,笑声更冷淡,眼睛似乎盯着少年紧握的剑,答非所问,有感说道:这把剑,名为龙泉啊。”
黑衣再进六步,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道旁铺前有人。继续说道:“好了,不必再拖延时间,你只需要知道,不必想着有人来救场了,那几个能搅动风雨的人,可抽不出身来。”
目的被识破,赵漓有些无奈,眉眼染上了一层伤感,却也不会不好意思,在衣服上擦了擦因握剑太久而潮湿的手,说道:
“我有钱,也有几本功法,法器似乎也有,都可以给你。”
“我只要你的命,你死了,这也属于我。当然,我必须承受大人物们的怒火……杀了你之后,我也会死,外物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赵漓无计可施,唉声叹息,手又握回剑柄,目视黑袍,说道:“看来我今日非死不可了。”
“自然,今日一切,不容有失。”
黑袍下那人,好似有感于自己无可奈何的命运,也可能是为即将完成的重任感到激昂,连黑衣也跟着激动颤抖。
颤抖愈演愈烈,直至整个黑袍都鼓风扬起,离开路面,冰冷杀气如风,自黑衣中缝涌出,静止店牌也随之来回摇动。
黑袍落下,现出身形,一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如出弦羽箭,手腕翻转,疾趋而至。
剑势亦如箭。
箭携疾风、伴杀意,直刺面门。
赵漓一直在等黑袍出手,脑海剑法早已翻遍,预演了无数可能招式,以及应对招数,尽管体内灵气难以调动,但定而后动,是他的习惯。
可黑袍出剑后,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切预想都是错误。
中年执剑直出,疾势如风,向早点铺下那躺歇青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