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久相视(1/1)
东方天光熹微,一道艳目晨光将划破黑夜,驱散星月控制下天空。
夏日的太阳总是更为勤快,作伴早早起身离床工作的除不洁者,为扫除道路灰尘石砾的他们照亮行路。
依依不舍弯月似是不愿接受长街中两位年轻人道别,固执不舍得高悬,要与将出之日一争天权……
原来一夜将过。
少年早已不知觉陷入刀客故旧回忆中。
伟大、传奇,这是赵漓在沉静听完刀战讲述后闪现在脑海中的两个词。
通常被用来形容一个卓越奉献、可以惊艳一个时代甚至此后千百年的人物的词,被理之必然用在那人身上。
赵漓不觉有何不妥,反而认为恰如其分。
二人心有默契起身抬头,看见月亮,看见晨光,尘世间离别似乎总该带着伤感,但他们显然都没有如此讲究,坐了许久的二人只是荡了荡衣服。
行礼将别。
刀客不善言谈,站了许久才憋出一句:“祝你道试顺利。”
赵漓看着刀客面上早已止血黑红伤口,说道:“祝你再遇那人。”
没有折柳送别,没有十里长亭,没有把手言欢,连宴席也没有,只有两个寡言之人,相视一笑,各自转身。
刀战拔出插在门板上那截断刀,拾起躺在石板的刀柄,这是陪伴他多年第一把刀,是他幼时拿着家中铁器农具央求那个独臂铁匠给他打造。
所以他清晰记得那个独臂老头笑着问他“为什么要铸刀而不是剑?君子当配剑,天下用刀之人出名者可太少了。”
“我不是君子,不喜欢剑,”他的回答直接且嚣张,“我未握刀,所以刀者无名。”
家人每每谈起只会佯装愤怒称他败家,给本不富裕的家庭添乱,除了父母,没人在乎他疯子般的话,也无人过问他离成为名扬天下的刀者还有多远路途。
似是想起那个爱笑的铁匠,似是想起父母嬉骂时扬起的嘴角,看着手中断刀,刀战也大笑起来,尽管他很少笑,笑的也很难看。
他决定,回北荒前,要去找一次那铁匠,麻烦他再为自己铸造一把刀了。
纵然他已离开太久,不知那老人是否健在,不知那独臂还可否抡动铁锤……
或者,他要找的不是铁匠,而是那个最意气风发名为刀战的嚣张少年。
名刀?终究不适合自己啊!他心中说道。
“我欠你一剑,可我不喜欢用剑,只能还你一刀。”他如此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拖着伤痕与血渍,跨过两块尸体,缓缓消失。
望着脚步浮浮离开的刀客,确认他没有倒下,赵漓才转头。
彻夜未眠,已无心睡眠。
这样杀意凛凛的夜,不眠者不在少数。
……
镇国公府。
王翦老国公正坐在棋盘前,对弈者是一须发半白老者,衣着华奢,金线满衣,腰间系者一串铜钱,像是寻常贪财富家翁。
天光微白,两人已对弈彻夜,枯黄手指缓缓捻棋,终手落下,王翦如释重负说道:“建王,你输了。”
即使坐在他对面,是最受梁帝信任的尊贵的建王殿下,王翦也并没有称呼“您”负了,更没称殿下,而是直接不通人情地说“你”败了。
作为在战场纵横,被王忠玄那位传奇称“一骑当千”的梁国资历最老军中领袖之一,他的确有这个资格。
他很少这样失态,他一直是个稳重、不愿冒险的人,对皇室有着出于本心的尊重。
但今天,他真的很生气。
“国公何必气愤,陛下怕你做出什么不理智事情,总要有人拦着些,我也实在是无奈之举,你看,少年安然无恙回来了,皆大欢喜不是。”
不理会建王,老国公望向楠木窗外,说道:“棋下完了,该休息了。”
建王知趣起身,说道:“一夜枯坐,我也实在乏了,只得改日再战,不过国公棋力高超,我自不是对手,若是有机会,倒是希望你我共执一棋也可……”
……
大梁皇宫。
邋遢老头手里惦着一个羊角小锤,间或敲打几下,随意盘坐在青砖路面,朱红宫门之外正中间位置,不在意身后众人,仿佛皇宫就是他家一般。
守卫兵士竟诡异站在老人身后,手不扶剑,长枪立在墙边,对老人更是不加阻拦,更别说驱逐。
老人已这样坐了一夜,隔着重重宫门,隔着珠帘金柱,隔着罗帐画屏,用浑浊双目,与皇宫中那位最强修士对视。
老人数次想将锤子扔向那怪异蝉音、扔向凤凰长街那两片蝉翼,或者直接扔向皇宫……但他想了想,终于没有这样做。
不是不敢,只是没必要,心中咒骂一句,若是这都活不下来,那还不如自己撞死在豆腐上算了。
白知靖恭敬走近老人,在老人半个身位之后俯身半蹲,说道:“赵老先生,天色将白,若是早朝百官来了,喧喧闹闹,怕是会扰了您老人家的清净。”
老人置若罔闻,慢悠悠起身,缝补多年褴褛麻衣眨眼便飘飘远去……
白知靖并未显露不悦,反而顺敬目送老人离开。
两名守卫拿起立在墙边的银杆长枪,端正站立,左持枪右扶剑,枪首刃勾,仿佛阴寒蛇牙直对地面。
……
不眠的赵漓推开府门,在门丁疑惑目光中,在路人商家惊愕惶恐尖叫声中,过影壁、清湖、林园,细长手指压住光泽下年轮纹理,单手吱呀推开花梨木房门,回房入床。
惊叫声阵阵,有男有女,或尖锐或浑厚,回扬扩散在凤凰长街上空。
但赵漓确实困了,再者隔离不错,相距也远,自然听不到那锐利喊叫。
虽说他没有了今日道试正考最依仗的助力,二十三年积累在一息失去,这是件糟心事。
无论如何糟糕,这是之后的事,自己还活着,活人需要睡觉,这是现在的事。
薄丝被柔软绵软,昨日阳光大好,刚好晒过,散着昨日太阳气息,盖在身上,很舒服,舒服得催人入睡。
赵漓很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