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天子门前走麟马(三)(1/1)
一视同仁。
听起来是件很一般的事,至少算不上太难,但这位老人却选择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
赵漓眼中多了一丝讶然。
他知道,这四个字远没有想象中的简单,面对家世背景天上地下、修行天赋千差万别的受教者,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不掺杂先入之见的喜欢或讨厌,平等以对,的确配的上圣人称号。
这个概括很真实,赵漓由衷感慨:“真了不起,他是位独一无二、耀眼夺目的人。”
这是赵漓对圣人的看法与评价。
不同于那些敬而生怯、怯而生畏、畏而远之的人,赵漓没有任何顶礼膜拜的情绪,更没有敬而远之的表情,只是这样,淡淡的抬头说出,仿若只是友人闲谈,平静给出自己对另一人的评价。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圣人说过最多的话。可现在的世界,显然不是这样的,许多人,并没有耀目闪烁的机会。”
赵漓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普通人穷极一生,可能连一颗洗髓丹的钱都赚不到,该如何踏入修行?
洗髓尚且困难,更别说获得功法道藏了,天下诸门诸派皆对修行之道、剑招阵法视若珍宝,除非天赋异禀,有几人愿意纳外人入宗门?除却圣人,有谁愿意大开院门,传道天下?
念及此,赵漓心中对圣人又多几分赞佩。
老人见出赵漓敬佩之情,露出满意的笑。
……
敲钟音骤停,只余最后几道钟声悠长回荡。
八时半刻。
御夫执辔策轻摇,麟马鼻息重重噗响一声,迈动黑如墨漆的蹄,哒哒哒落在石砖上,鸾和同鸣,高贵尽显。
大辇没有像来时那样御空而行,而是不疾不徐行在皇宫御道之上。
赵漓感到有些奇怪。
难道这是礼节需要?
老人挥了挥灰布衣袖,如秋风吹落叶,车辇两侧,窗幔被无形之手推叠横木一侧,窗外光明袭来,柔亮明媚,打在赵漓身上,留下斜菱形光块,辇内清晰可见。
赵漓瞬间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太张扬了些。”
“本该如此。”
“怕是容易死。”
“也更容易活。”
虽然这样抛头露面、堂而皇之,让他觉得不太合适,或者说有几分拘谨。
但赵漓想了想,觉得老人说的不无道理,也就无所谓了。
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想保他的人也有许多。这样告诉天下人,他要去离丘,无疑是将牌明置:告诉世人,我就在那里。
想杀他的人自然百般探知,知道了他的行踪,不会放过这次绝好机会。想救他的人当然也会跟随他的脚步,或正或暗守护,不会让他殒命离丘。
索性在暗地勾心斗角地谋划,还不如将一切明告天下,也省去不少麻烦。
容易死,因而也容易活。
……
麟马就这样慢步驶过御道。
前方是青龙门。
赵漓看着红墙碧瓦,万分气派的高墙,墙上仍存有箭镞留下的密集痕迹,一处处或大或小的坑点清楚可见,没有被红漆彻底掩住,反而显得愈发显眼和格格不入。
尤其此刻,在初生阳光照耀下,一眼可见。
二十三年前这里经历过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这片天空曾被怎样的诡谲乌云覆盖?
不论乌云如何密布,风雨早该散去才对,为何没有修复呢?
任何人都很难相信,青龙门一事是建王独自为之,毕竟最终得益者并不是他。但人们总是或者说不得不这样说服自己,以尽可能地心安理得,在心中构建起当今梁帝的伟大形象。
他们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这面墙:你看,梁帝仍保留着这面见证历史的红墙,行端影正,问心无愧,怎么可能是事件的幕后谋划者?
简单一面宫墙,修缮到平滑如初并不是难事,甚至推倒重建也在情理之中:新的帝王即位自然代表着旧时代的终结,外在的翻整是他们一贯善用的方式和表现,也许会有旧派不喜,但他们有何正当理由阻止?
赵漓思绪纷飞,愈发觉得二十三年前,那日青龙门之事,绝非表面上或者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简单。
就像这或深或浅、有长有短的箭痕刀迹,从不同角度看到的都不尽相同。那样一件从预谋、准备、施行、收尾都万般变数的事,站在不同位置,看到的必然更为复杂。
赵漓收回思绪,闭目养神。
但他很快就感受到燥热与喧嚣。
秋分已过多日,气温该愈来愈凉才对,何况太阳才初初悬挂,怎么都不该这般热闷。
赵漓无可奈何睁开眼睛。
实际上,天地之间,一片安静,连路人低语都是掩在口边,细弱蚊蝇。
车驾已经出了宫门,来到了凤凰长街,按理说麟马远行,该凌空而行才对,就算行陆路,也离丘在梁国东方,该走东门才是,为何还绕一圈,出西门呢?
赵漓看着对窗外,一个个身形缓慢掠过、短短续续,有修行者,也有普通人,人们站在路边,表情各异。
在或善或憎眼神中,一种几乎震耳欲聋的沉默与惊讶,笼罩此间,诡异浓烈。
赵漓默然,原来喧闹来自这里,来自驻足者的眼神,原来气温的骤升源于这里,源于道边站满的人群。
赵漓感到有些不舒服,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他知道,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有同样的炙热的眼神正盯着自己,似乎有蚂蚁在身上爬,让他刺痒异常,有些难受,可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实在不好意思当众挠触。
而且,他也知道,并没有蚂蚁,那是他因紧张而流的汗。
他只好挺直腰背,坐的更加端正,目光紧紧盯着对窗的横木,一动不敢再动,仿佛一尊雕塑。
虽有几分拘束之态,但这种端正威严姿态,倒真像皇家贵族一般。
压抑无声,沉闷气氛,最终彻底爆发。
人们的议论声再无掩饰,如冲破最后一道堤口的洪水,彻底肆虐,无束制冲打向黑辇。
因为车马来到了一气派高门前,恰恰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