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风破窗(1/1)
白思岸屏退黑甲士兵,独自与他待在牢房里,他开门见山的问它:“你为什么要帮城主?”
血蚁蜷缩着身子挣扎着,艰难的抬头,细长的眼睛黑豆一样的瞳仁注视着他。
“我帮她?是她在帮我。”
“帮你?”
“她让我族吃饱喝足,算不算帮呢?你也可以帮我,你若帮我,我就帮你,我让远离病痛,永葆青春…”它咧开薄唇大嘴笑着,细长的舌头舞动着,白思岸只觉得恶心。
“你们就是以此为理由与她勾结的?”
“说的真难听,互利互助,多伟大的觉悟啊,被你说的这样不堪。”它微微凸起的鼻孔一张一合的。
“那她给了你们什么?”
它眼珠狡猾一转:“我才不说。现在人有人皇妖有妖皇,都在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扛着和平与善良的大旗,我不立于危墙之下,我选择不说,只要不说一切就相当于没发生,只要没发生,你们也理由去究根问底,省的烦。”
白思岸愤然,他额间青麟鼓动:“妖就是妖,身体未进化,力量未进化,连脑子都未进化!”
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白思岸强忍愤怒吞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除了你们,还有谁与她有瓜葛?”
“这我管不着,我只管我与她的往来就好。”它狡黠的笑笑说。
“不说…好…那你就随你的同伴一起去吧。”他隔空将铁笼子吸来跟前,手空握,一柄火色长剑赫然出现在手中,血蚁抬头看着他,火光映在他狡黠的眼睛里。他咧开嘴笑着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流露出仇恨:“世道真的在变好吗?百姓真的能安稳吗?世能容你这样的怪物,真的能变好吗?野兽,你在城主之位上又比她好多少呢?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火坑…”它怪笑起来…长脸刺穿他的头顶从它口舌穿出便骤然消失,它哐当一声倒在铁笼子里,两只细长的眼睛迟迟不肯闭上。
白思岸出了牢门,吩咐等候在外的黑甲士兵:“把血蚁的尸体和城主的残尸挂在城墙上示众,血蚁已除,上一代城主与妖勾结,鬼迷心窍,畏罪自尽。百姓有知晓上一代城主其他罪过的,都可上书玉宫,或者谁知瑶城还藏有其他妖物,都可上书玉宫,或者上报监察司。城中加强巡逻,所有异常,及时控制,再上报与我。”黑甲士兵领命将血蚁的尸体抬走了。
白思岸用帕子擦了擦自己身上被溅上的血点,余光一扫见一个黑甲士兵仍留在牢门旁边。
“你不必守着了。”他吩咐道。
可是那个黑甲士兵仍然不为所动,他的铠甲左右扭动,头盔也摇摇晃晃,哐当一声,头盔掉在了地上,铠甲也随之落地,白思岸防备着看向他的脸…竟然是雨盈尊……他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在这?”白思岸压抑着紧张,假装平静的问。
雨盈尊大喘了几口气,用扇子扇了扇胸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表情痛苦道:“可快闷死我了。黑甲士兵日夜都顶着这身盔甲,可太痛苦了。”
“你不是走了吗?”
雨盈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说:“你别教坦生撒谎,她撒的谎比真话还真。”
“你……”
“我看见你施展你的力量了。”
白思岸的心仿佛变成了沙子坠了下去,他本紧张的眼神变成了乞求:“你……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吧。”
雨盈尊漫不经心的收起扇子笑着说:“当然了。”他笑着一只胳膊搭在白思岸的肩上,犹如好友那般拍拍他的背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因为你的力量在此刻被终结了。”
白思岸转头看向雨盈尊,雨盈尊漫不经心的笑脸早已冷肃不已。
他知晓雨盈尊不简单,可没想到他会这么难缠…情急之下,他竟然心生歹意,想要在此杀了雨盈尊,可力量怎么都调动不起来…
雨盈尊把手慢慢放下来,一双黑色的眼睛洞穿了一切:“野兽就是野兽,一辈子也做不了人。若非你是白戎的兄长,身负白戎的夙愿与使命,我现在就能让你和敦野一样,变成行尸走肉。”
“我不会滥用我的力量的。我是人,我不是野兽。”白思岸为自己辩解道。
可雨盈尊对荧祝人太失望了,他见识过荧祝人的凶残,也见识过人们因为荧祝人而变得更凶残。他们是一种特别的力量,失去太过可惜,以后不会再遇,得到又太过猛烈,无法将其控制,只能暂时压制,以留后用。
雨盈尊好奇道:“你是怎么压制自己的力量的?你的发色,你的眼睛,怎么和荧祝人不一样呢?可你就是荧祝人啊。”雨盈尊端详着白思岸,白思岸像个失去庇护的小孩儿只想逃。
端详之中,雨盈尊看见了白思岸左边下颌骨有颗黑色的痣…恍惚中,他想起曾经在晴雨万生楼他见过这样一个小男孩…
“你…是不是曾在晴雨万生楼出现过?”
白思岸不愿回忆那段时光,他摇头否认。
“我好像知道了…”雨盈尊眯着眼睛大彻大悟的样子,“你的母亲是晴雨万生楼的雅官,她不可能是荧祝人的,那么你的父亲就是荧祝人…可是…他曾任兵器司御首,也是直接接触到火芯的人,那么多年他兢兢业业制造武器,像平常人一样,他怎么会对火芯没有渴望呢?难道你不是你父亲亲生的?”
“你不要再说了!”白思岸阻止他,满目的委屈,昏暗的洞穴里,他的眼睛闪烁着泪光,“洞悉别人的秘密很有成就感吗!”
雨盈尊怜悯的看着他,喃喃道:“可怜的孩子……不管你是善是恶,你存在就是充满争议与冲突的。我必须控制你那可怕的力量。”
“我这些力量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雨盈尊无奈的看着他:“我知道,可它最终都会走向失控,而我无法预测那些力量失控的时间……对不起了。”
“你一个商人,赚钱就好了,管我做什么?管我这些力量做什么?你无法预测我的力量失控时间,是你自己没本事,为何要毁掉我!”白思岸控诉着,身体却在胆怯的后退,在他心里他也无法接受自己有荧祝人血脉的事实…荧祝人被世人痛恨百余年而今不减。在雨盈尊今日揭露他前,他一直都在为自己找借口蒙蔽自己,自己只是和别人不一样,但绝非荧祝人。他的父亲疯狂痛恨他。
荧祝人会疯,想除掉荧祝人的人也会疯。
他宁愿自己的疯和父亲一样源自痛恨,而不是血脉。
“荧祝人曾荼毒世间,他们的思想和人不同,力量之霸道令人痛恨忌惮。我并不认为他们属于人或者妖,他们是他们自己。我不可能让你留存你的力量,这个力量在任何人身上都比在你身上安全,因为有朝一日,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你会觉得你所有的罪恶都理所应当。”
“不会的。我生长在人间,绝不可能去伤害人!”白思岸乞求雨盈尊,而雨盈尊已经将他逼到墙角…他退无可退了。
“我看见过血淋淋的历史,你如今的空白白牙,我怎会信呢?”他伸出手来,一枚紫鳞钉打入白思岸的颈骨,刹那间,一道气浪横过逼仄的空间,厚重的石墙出现了闪电般的浅浅的裂痕。
白思岸顿觉筋骨被什么力量碾过一般,那如蛛网般的锁链被碾碎刺进筋骨里,与血脉一起,如浑然天成。雨盈尊想要从他胸口挖出火芯,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火芯的具体位置…可能他就没有火芯,那只是他融在血脉里的一种力量……他并非完全的荧祝人…他的痛苦是他的生父给的。白思岸紧握着双拳,两拳缩在腰间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失控一样,可是他没有……他控制着自己对伤害自己的雨盈尊保持理智,不要动手……
雨盈尊看着他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痛苦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也许他真的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真的值得相信呢……
雨盈尊一闪而过的怜悯被理智击败,他不能赌。以前的龙游心是,敦野是,现在的白思岸也是,他不能赌,一旦失败,所有人都要为他的失败承担后果,他不想这样……大地若无生命便不是赤真,赤真若无生命,便再无种族,种族的消逝,是人类的消亡。他那么爱自己,爱大地,怎么忍心让大地和自己身边变得冷清呢?
雨盈尊丢下一句:“改天再来看你,好好做你的城主。”
“你该相信我的。”白思岸痛苦的看着雨盈尊,被汗水湿透的碎发贴在侧脸。
“我不信你的力量。”他转身离开了。
若非御兽族天生的慈悲,荧祝人一定会灭绝的。
或许是命定的,两股力量就要冲突,拉扯才能变得更好吧。
雨盈尊心里不是滋味,他多希望白思岸脸上是不服的怨恨的表情,可是他为何挂着满眼的委屈与乞求呢?不可能被驯化的种族,怎么会去乞求呢?
白思岸痛苦着,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仿佛有双手在一点一点的刷尽他血脉里关于荧祝人的一切…涨红的皮肉,凸起的青麟,不断颤抖的肌肉,让他此刻十分狼狈。
而恰好此时,有知风鸽落在他手边,那小小的黑色的如一片柳叶的风鸽,吐出一口黑气,黑气沉在地上如流沙般形成了几个字:雨盈尊可能去瑶城了,改日再审血蚁,坦生。
他挤出一抹笑,轻轻触碰那流沙般的文字,可一触碰字就散了,昏暗的牢房尽头,他蜷缩着身子,扭曲的五官也看不清是喜是悲,他本可以一声不吭的扛过这次折磨的,可面对坦生的关切,他心里的委屈还是爆发了…他痛苦的哀嚎着,声音在这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没有人,只有他自己……
坦生回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在路上时,她反复问了黑甲士兵好几次,信会送到吗?
黑甲士兵告诉她,没有人可以阻止风,它会越过一切阻碍,信一定会送到,而且,那个人一定会看见。
可没有白思岸的回信,她始终是不安的。
到了侯府,她去井边洗了洗脸,梳了梳头,换上了黑甲士兵为她准备的衣裳。一身沉重的绣满青鸟的青衣,戴上了沉重的玉冠,他们说,要去见妖皇,自然要正式些,这身衣裳是上一代青麟侯的衣裳改的。
腰封很重,压的腰痛,玉坠子挂在腰封上挂了一圈。
坦生穿着一身行头仿佛扛着一个成年人,都快走不动路了…
她小心翼翼的迈出门槛,仅仅是一只脚踏出房门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了,抬起艰难抬头,视线还未清晰,就被不知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将她生生拖回房间,她身体重重向地上一摔,玉坠子玉冠都摔碎了…满地玉碎,坦生惊恐的乱抓乱踢,才发现那个人并未伤害她,他只是轻轻嗅坦生身上的气味,而他的眼神涣散,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敦野…你干什么?”坦生惊魂未定的问他。
敦野歪着头看着她,像只好奇的思考的小狗。
坦生艰难的爬起来,没了那些束缚,身上轻松了很多。黑甲士兵见状,满心愤怒,他吩咐同伴:“把敦野关起来,等先生回来处置!”
时间来不及了,黑甲士兵草草为坦生整理了衣服头发,就带她上轿,赶往晴雨万生楼。
路上,坦生问驾车的黑甲士兵:“你们为什么叫雨盈尊先生?他能处置敦野,他的权力很大吗?”
黑甲士兵静默着没有说话。坦生再问一遍也是如此,她识趣的回去轿子里。
晴雨万生楼,飘逸迷人的困仙香坦生无法抵挡,有了上次的教训,坦生用手帕捂住口鼻,迈过高高的瓷花门槛,走进晴雨万生楼。
她被两名黑甲士兵护送,楼内的雅官与客人无一人敬她。他们有的如雕塑定格,有的像失魂放浪形骸。
穿着紫衣的花朝将她引去了二楼的雅室。见坦生一直捂着口鼻,她笑笑说:“大人喝口酒便好了,晴雨万生楼的酒,越喝越清醒。”
“你们换种燃香不就行了?这香虽好闻,但让人发晕。”坦生一边上楼一边对花朝说。
花朝一笑回应:“这香只有大人闻不惯呢,我这的客人都喜欢。”
坦生抬头,看见晴雨万生楼高高的层层叠叠的房梁上,踩着很多琉璃香炉,香从镂空的孔奚里像一条若有似无的线留下来,而后飞溅在熙攘的人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