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雪(1/1)
琉璃宫里,坦生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冷。她缩去角落,把所有取暖的东西都聚集到身边可冷依旧不减半分。那寒冷好似从腹中虚空而来,像树一样生长到她的骨肉。
沧容城外,有个身着黑衣的男人骑马疾驰而过,他身上的味道非常奇怪。雨盈尊看着他,他又勒马回头停在雨盈尊面前,呈给他一个滴着绿血的盒子。
绿血的气味很奇怪,让他不自觉的头晕目眩。
“白思岸让我给你的。”胡生说。
雨盈尊接过盒子,打开,里面都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手指长短的绿色虫子,气味也突然变得猛烈,他赶紧盖上盒子捂住口鼻。
“这是什么东西?”雨盈尊捂着嘴问胡生。
“这是白思岸杀死的兵器司里那群人身体里爬出来的。此物叫叶蜒,可以寄生生命之中,控制其行为,心智。你可以趁着此物腐败前,将其炼化,为己所用。”
“白思岸这么有诚意?”
“他说,你和他的恩怨是小恩怨,而现在大地有外来者,就必须强强联手,先外后内。”
“他这觉悟真高,比我都高。”雨盈尊笑着说,“要不,你带我一程,反正我也要去找他。”
“你别装了,你自己可以去,比马快。虺沟余孽作乱,我得去除掉他们。”
雨盈尊拍拍手敬佩道:“厉害啊,竟然有如此魄力如此觉悟,豪杰,豪杰啊。”
“你快去做你的事吧,我不想听你奉承。”他骑马离开了。
雨盈尊笑盈盈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这家伙是刚学会说话吧,说话这么直接。”
他腾身而起,落入妖界,黑甲士兵不会拦他。
这妖界和以前不同了,没有了那冲天的怨怒,一个个倒变的乐天安命。
妖界的路随意的很,任凭山海相隔,硬生生走过去,也算是路。
这里的树不知道已经活了多久,身上的洞已经换了好几波过客,一串串宛如铜钱大小的叶子从高高的枝干上垂下来随着来往之人的气息漂浮。
敦野坐在树上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他俯视着雨盈尊,向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上来。
雨盈尊腾身而起,飞落在他旁边,而后懒散的倚着树干坐着。
敦野叼着一片叶子,沉默不语。雨盈尊也沉默着。
他们两个就这样从天亮坐到天黑。
最后敦野饿了,不想再和他耗着:“以我现在的力量,如果我想要什么,你们谁也阻止不了。如今天下格局已经形成,我也不好再去破坏。我现在只要荧祝人在大地有一席之地,把荧祝人所有罪恶抹去。”
“现在想清白,早干嘛去了?”雨盈尊不屑道。
“如果罪恶无法消除,荧祝人在世间还如过街老鼠一般,我也就没必要跟你合作了,大不了我把所有人都杀了,把大地颠覆,让她重新生长。”
雨盈尊不在意道:“哎呦呦,吓死我了。我才不怕你这么做。”
“不怕?呵,别嘴硬了,不怕你就不会来了。”
雨盈尊装作被揭穿的样子,用手拍了一下脑门:“哎呀,被发现了,怎么办呢?威胁我吧?合作吧?”
敦野转头看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摇摇头道:“你看上去真不靠谱。”
雨盈尊笑着回应:“你真是慧眼识珠啊,我这辈子就没在谱上过。”
“你比我慈悲,你比我可怜。”敦野笑笑说。
“合作就合作,你跟我去大地断崖,把魔君救回来。我站在就让真皇发诏书,说荧祝人无罪。”
“真皇都听你的,你鱼家好威风啊。”
“我鱼家本就该是天下第一,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们用得着遭那一百年的罪吗?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识破我的?”
敦野笑笑说:“在你和魔君都把我当傻子的时候。”
“哦……荧祝人的心眼真多,我得防着点你,万一你是天下第一了怎么办?”
“你应该向德公祈祷,让他赐我些慈悲,我就不会计较御兽族灭我荧祝人的仇恨了。”
雨盈尊伸了伸懒腰道:“切,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本来就没打算让你放下仇恨。我父辈给荧祝人的痛苦不用你放下,我修蓝昭塔镇压荧祝尸骨的痛苦也不用你放下。”
“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信念让你不恨那些逼死你家人的人?”
雨盈尊坦诚道:“怎么不恨?只是我若恨了,报了仇,那我就不是御兽族人了,他们的命抵不上我的血脉。”
敦野若有所思。
“好了,现在出发。跟我去大地断崖。”
有敦野在,那段走了很多次,迷了很多次的沙漏状的路变得清晰无比。
雨盈尊才知道,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荧祝之火,竟可驱邪循正,荡尽迷雾。
坦生裹着毯子,踩着覆盖一层寒霜的地板,把门打开了,外面有阳光,她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可奈何身如黑洞,阳光在她身上仿佛只有光,没有热。
一群妖界的小孩儿成群结队的跑来宫里玩。在以前,无疾在宫里时,妖众并不服他,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进入琉璃宫就像进自己家一样,这群孩子的家人应该还没告诉他们琉璃宫已经易主了,黑甲士兵没有阻拦那群孩子跑进来,半透明的地板下水流涌动,坦生如同一个老人倚靠在门框上没有半点精神。这群孩子唱着听上去很悲伤的歌谣,他们是嬉笑着唱的…好像孩子感觉不到悲喜,那些字眼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音,一个字,是静止的。
“怎么没有拦住他们?”坦生问身边的黑甲士兵。
黑甲士兵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抱着坦生,把她送去殿内的床上。
待到她再醒来时,院子里的喧嚣消失了,她身上的寒冷也消失了。
桌子上有刚刚备好的酒菜,她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从床上爬起来狼吞虎咽。
此时,坦生脚下的地板突然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她好奇的往下一看,是一个女孩正在用力敲她的地板,然后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是琉璃宫外,与陆地相见的桥的方向,坦生赶紧跑去了桥上。
湖水深蓝,灰色薄雾,傍晚的天只还剩一抹贴着地平线的红。
花夕从水里钻出来跳到桥上,交给她一瓶子药。
坦生看着这个白色瓶子一头雾水:“这是什么?你是谁?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你在水里憋气这么长时间竟然没事?”
她甩甩手喘口气跟坦生说:“我是晴雨万生楼的,这个药是雨盈尊托我给你的,止疼药哦。”她说完就跳进水里消失了。
如梦如幻,坦生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消失了,她都不确定刚刚一切到底发没发生。
可突然起来的钻心的疼让她一下子瘫软在地,手里的药瓶都拿住跌落在海里,这一刻,她好讨厌自己的无能,她将手伸进水里,召出一个漩涡,漩涡把那个瓶子卷了上来…还好,还好……
可是……怎么只有瓶子了?
看她痛苦的伏在地上,黑甲士兵忙去扶她。她却指着湖水说道:“我的药掉里面了,帮我找找,帮我找找…”
几个黑甲士兵直接跳下去帮她寻,可是水里哪还有药?那药珠子一沾水就都化了。
黑甲士兵空手而归,坦生疼的蜷缩着身子,仿佛所有的筋骨都被团在了一起,紧接着是刺骨的冷,冷到极致,仿佛…火烤一样煎熬。
黑甲士兵赶忙将她抱进卧房,去晴雨万生楼请人。
花朝知晓此事后,她也没办法,只能让坦生苦上两日,因为药炼好最快也得两日。花朝心想,坦生这么痛苦,应是雨盈尊他们正在经历很棘手的战斗吧……
大地断崖,雨盈尊与敦野被迷雾遮眼,一脚踩空,他们没有坠落,反而漂浮着的,宇宙里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巨变,今天还在欣赏的星星,可能下一刻就不复存在了。
微如尘埃一般的星都在自己的轨道,即便摆脱不了被俘获的命运,依旧划出那道完美的曲线去奔向结局,它会在更强大的星星上被覆上新壳,被同化,被新生。
在大地的边缘,每一刻都跟煎熬,煎熬的神志错乱,好像一秒就经历了春夏秋冬,依附大地恩泽而生的骨肉与脏腑,好像在离开的她的那一刻都变成了柔软的一碰就散的沙。雨盈尊他已经呼吸不了了,因为魂书并不属于大地,现在魂书还能支撑着他的身体,但魂书的能量长久以来依靠大地上的能量供给,所以,在此刻,它维持雨盈尊的身体完整就耗费了极大的能量,他很快就会撑不住的,一旦他的身体的力量不足以容留魂书,魂书就会自己跑出来,到时候他就真的变成灰了,散在宇宙里,被其他星星俘获……
一旁的敦野就淡定的多,他把手上的赤环丢给雨盈尊:“这个东西路天水养的很好,先借你用用。”
雨盈尊接过东西,没有说话。
火芯可能真的是天外来物,敦野没有天宝册神器,在大地边缘依旧能行动自如。他的力量并没有变少。
大地断崖,像个被牙齿不齐的怪物啃了一下一样。沟壑处结满了球形的红色的茧,突然断崖上几个巨大的石块向前移动,一个不规则的黑色山洞显现,他们两个洞穴吸了进去,巨石又归于原位。
一进洞穴,两人就像蝙蝠一样被冰藤吊了起来。
地上穿山甲如同鼠妇一样,聚集在角落,零星爬在墙上,壳散发着淡淡的紫色的光,这是这山洞里唯一的光。
“魔君说你聪明,果然很聪明,直接就找过来了。”一个身着淡紫衣,戴着满身金玉璎珞的男人站在雨盈尊与敦野面前。男人梳着高髻,璎珞自他发髻垂下,围在肩上,缠腰一圈,垂在衣摆上。
这人虽长了一张人脸轮廓,但皮肤被腐蚀了很多,大都被其他动物皮毛补上的,他大概不懂人世的审美,也找不到一块合适补救的皮。他的一双眼睛很美,而脸颊一侧补了一块白虎皮,额头斜补了一条鹤羽,鼻骨上接了一段白藤,脖子两侧补上大小不一的不规则的白色鳄皮…
“你这人样长的,真够丰富的。”雨盈尊打趣道。
那人不生气,淡淡道:“的确,学人样,说人语,我的确做的不怎么样。德公圣貌,令宇宙所有生命向往。哪能哪颗星星都这么幸运,成为德公的道场呢。我能修成这个样子,已经竭尽全力了。”
“听你这么说,显得我刚才那句话特别欠揍,哎呀,我真是罪大恶极呢。”他自我检讨,顺便斩断了冰藤,落在了那个人面前。他两手一碰,竟然身上起了一层微弱的电流。他不禁感叹道:“这地方好啊,你怎么找到的?”
敦野索性也不装了,从他拙劣的陷阱里逃脱,完好的站在他面前。
那个男人不急不慢的:“我族先人曾在此地留下坐标。”
雨盈尊好奇道:“哦…侵犯大地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有预谋啊……”
“大地曾经濒临崩溃,是被一位前辈违背德门铁律硬保下来的。我族所在的寒星面临同样的窘境,我来此地是为了寻找不让寒星陨灭的方法,如果找不到,我就把大地占领,让我族来此。”
敦野好奇的问:“你们寒星就让你一个人来?”
“当然不是。”他倔强的说。
敦野一眼看穿了他的倔强:“八成是寒星没人了吧?”
“我猜就剩他一个了。”雨盈尊落井下石道。
“不是!”那个男人恼怒道。
敦野上前,魁梧的身材高出他一头还多,他攥了攥拳头,松了松筋骨说:“我现在要打你了,你的同伴呢?但凭你一个,可不行。”
面对这样轻蔑的挑衅,那个男人抬手冲着敦野的脖子一划,雨盈尊赶紧捂住眼睛,从指缝里观看,怕血溅在脸上,只见那寒光一闪,几片雪花飘落,与此同时,一只胳膊也掉在了地上。
那只胳膊落地一瞬间就变成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