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愿(1/1)
披风外面是雪色锦缎,里头的绒毛暖暖的,上面还沾着人气儿,裹在身上还挺暖和的。
顾幼菱裹着它,又盖上棉被,闭上眼睛,鼻子灵敏的嗅到一股子冷香。
披风上,棉被上,大到整个房间里都能闻到,那种似雪又不是雪的气息,和萧景胤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上一世,只有在那人沐浴后,才能闻到这种至纯的冷香,那是只属于他自己的香气,没有染上她讨厌的檀香味。
也只有那时候,她才愿意钻进他的怀里,让他半拥着,同床共枕,一夜无梦。
旁边放着的药碗还剩了些,已经冷却,床上的人也已睡熟了。
午饭时间,顾幼菱吃了些斋饭,人睡了一觉,药也起作用了,精神气好多了,脸上有了血色。
她裹着披风出了门,长长的披风拖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佛门净地,人迹罕至,一两个僧侣站在檐下赏雪,看到顾幼菱,忙低下头,念叨着:“阿弥陀佛。”
顾幼菱垂眸一笑,抬脚进了大殿,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尊大佛,拈花一笑,饱含深意。
有人跪在那儿敲着木鱼,念着佛经,一本正经,全无平日的怠慢。
正是空海。
顾幼菱抬手望着佛像,黄金打造,在这阴暗的日子,也流光溢彩。
她重生了,如此怪诞不经的事,说出来,都会觉得她是一个疯子吧。
可她也不明白,这种事为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只觉得万分感激,感激看不见的神明,赐予了她这个宝贵的机会。
空海察觉有人,便起身,一眼就看到顾幼菱,仰着头,虔敬的盯着佛像,眉目释然,似是参悟了什么。
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为何会流露出一副饱经世事的淡然。
看得让人只觉得哀伤。
空海迎上去,想调解一二:“施主,可否听小僧一言。”
顾幼菱摆摆手,“不想。”
这…搞得空海只好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缓解尴尬,又念了句:“阿弥陀佛。”
顾幼菱微拧眉,空海刚刚那一句竟然说的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她去找皇帝,正好恰巧碰到了他。
他起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道:“娘娘,可否听小僧一言。”
顾幼菱听闻这和尚空海继承了他师父的衣钵,悟出了大道,有几分本事,很得皇帝器重,便欢喜道:“大师请说,本宫愿闻其详。”
空海摸着下巴,又瞟了一眼皇帝,凑到顾幼菱边上嬉皮笑脸道:“小僧刚刚掐指一算,娘娘竟是与我佛有缘,敢问娘娘,可有皈依佛门的打算。”
这话一出,皇帝面无表情的脸沉了下来,冷声警告着:“空海,不可戏弄贵妃。”
顾幼菱被那句玩笑话气得跳脚,顿时对这位得道高僧的滤镜碎了一地,只觉得他不正经,后来遇到他,就绕道走,眼不见为净。
佛祖在上,下方的蒲团上跪着一女,顾幼菱双手合十,双目微闭,柔声细语:“佛祖慈悲,信女顾氏真心祈愿…”
门口站着一人,静静的立在那儿,听着里面缓缓道:“一愿母亲平安顺遂。”
是个好女儿。
“二愿幼弟海屋添筹。”
是个好姐姐。
“三愿…三愿信女婚事圆满,能与郎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太子殿下一身清霁无瑕,听到这句话,垂着眼睫,想起师父曾说过:“念起,即缘灭。”
他抬起手,一片雪花落在手心,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没了。
怪不得道家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萧景胤甩甩衣袖,迈开腿,去了藏经阁,何宁泽正捧着一本书看,见到人,行礼道:“臣见过殿下!”
藏经阁的窗户半开着,风雪却进不来,一直在窗口晃悠。
太子殿下透过那半扇窗,望着山外山,薄唇轻启:“子骞,既然你已知孤心中所念,为何不规劝孤。”
“殿下心中有尺,行事有度,臣何须担心。”何宁泽轻笑,微微颔首:“自古以来,都让君王在江山和美人之间做选择,在臣看来,这就是个伪命题。江山定,美人安,作为一个男人,当然是两样都要了。”
他握拳拱手道:“只是臣相信殿下,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太子殿下轻挑眉梢:“夏慕言如何了?”
“他与刺客精卫缠斗,受了重伤,但还是完成了任务,所有的刺客都没留活口,看到殿下的亲卫赶去,他就带着月瑕堂的人撤走了。”
何宁泽思索着,有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外:“倒是亲卫在路上意外碰到了一群匪徒,那匪徒见到了官兵,也不慌,似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一溜烟就撤的没了踪影,追没追上,耽误了些功夫。护送公主的宫人和侍卫全死了,精卫倒是有一息尚存的,不过臣自作主张让他闭嘴了。”
太子殿下心中明了,从袖中拿出一物,淡淡道:“拿去给夏慕言吧。”
何宁泽接过玉坠,眉目舒展,松了一口气,又听太子殿下道:“大业未成,不可中道崩殂。”
“是,殿下英明。”何宁泽正要返身离去,身后传来太子殿下的清冷呓语:“子骞,若是孤不放手,你会杀了她吗?”
何宁泽没有转身,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攥着:“殿下以前赐臣那道密令:扰乱君心者,可杀!”
“臣当初以为那道密令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世上有何物能动摇殿下您呢。可是臣忘了,君主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执念。”
他侧过身子,光影随行,看不真切,眸中杀意重重:“所以,臣现在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殿下--臣会。凡是阻碍殿下脚步的人,臣都会为您一一扫清。”
太子殿下微闭上眼睛,抬手揉捏着眉心,轻道:“孤知晓了,不怪你,也不怪她,是孤一时鬼迷心窍了。”
他又道:“放心,孤已经做出了抉择。”
“臣替黎民百姓谢过殿下!”何宁泽的后背渗出了汗珠,刚才一番言语,乃是肺腑之言,可所谓伴君如伴虎,让他不得又惊又怕,又有点庆幸自己的君主是个清明守正之人。
他抬头瞥了一眼外面的雪:“冬天不好过,臣已吩咐人在西北、西南各地设了粥棚,资金和能力有限,不知能救多少人,可能救一个是一个,略尽微薄之力。”
“朝廷每年都会拨赈灾款,可却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反倒让他们过了个滋润无比的冬天,说来也真是讽刺。”太子殿下眉头紧皱。
又冷冷道:“想必监察史早就把情况汇报给父皇了,奈何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告诫孤:莫要插手。贵为天子,怎可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冻死,尸横遍野。孤幼时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在永州封地,他会带着孤巡视东安,去沉香寺为百姓祈福,深受封地百姓爱戴。”
“为何当了皇帝就闭目塞听,难道他真的只是戴着伪善的面具,想讨皇爷爷的开心罢了。”
太子殿下的一席话道出了如今的世道险恶,但这也仅仅是冰山一角,大魏早已千疮百孔,若再放任不管,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离亡国怕是不远了。
这是何宁泽最担心,也是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国破家亡,群雄逐鹿,战乱频仍,必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上位者都忙着安身立命,建功立业,又有多少余力关心百姓的死活,可他们却是最无辜。
他忍不住道:“如今,大魏的生死都系在殿下一人身上了,臣会竭尽全力辅佐殿下,为殿下肝脑涂地,舍身求法,也在所不辞。”
“子骞,你错了。”
太子殿下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眉目凛然:“你要好好活着,记住,你的命是孤的,孤不让你死,就算阎王爷来了,孤也不会放手。只有活着,才有明日,有明日,才能看到光,看到希望。”
道阻且长,长路漫漫。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哪怕只有一缕,微弱寡淡,也要紧紧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