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十三节（1/1）

监舍大厅里，翼达心理剧团的人坐在一起看电视。周一丁在身后的饮水机的铁皮上照镜子。“再照饮水机都要裂开啦。”王毅武说。

“你别多管闲事。”周一丁嫌弃地说，“可不能让这颗痘痘再长大了。”

“现在放的这部剧好看着呢。”王毅武说。周一丁转头看了一下，“切，还没成哥演得好呢。”

“成哥不在。”陆俊海笑着说，“你这马屁拍到空气上啦。”

“成哥呢？”周一丁问，“刚才还在这儿呢。”

“打电话呢。”李杰说。

黄宗成拿着电话说，“当初我应该听你的，去看心理医生。”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秦丽在电话的另一头说，“你现在想通了就好。阿成，我们总算度过了这一劫。”

“是啊。阿丽，我在这还有几年，如果你有想法我也可以理解。”

“什么想法？”

“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我不会离开你的。”秦丽说。

“如果你想离开，我随时都可以接受。”

“别乱说这些了，几年时间，熬一熬就过去了。你在里面都能熬，我在外面肯定没问题。”

“嗯。我想问一下之前准备赔给死者的钱还在吗？”

“在啊。我一分钱都没动。”

“我想赔给他家人。”

“好的，你需要我怎么做告诉我就好了。”

第二天黄宗成见到林义辉便跑了过去，“报告！”林义辉把黄宗成带到一边，“说吧，什么事？”黄宗成把想补偿被害人家属希望得到谅解的想法告诉林义辉。林义辉没犹豫就答应了，“到时候我叫上陈警官一起去，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黄宗成连忙点头。“你有什么要说的？这件事你可是关键啊。”“我知道。”黄宗成说完递出一封信。林义辉接过信，心想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林义辉和陈茜琳走在逼仄潮湿的街道上。陈茜琳险些摔跤，林义辉一把抓住她，他们又一次离得那么近。林义辉看着陈茜琳灵动的眼睛下微微翘起的鼻子，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回过神来，“我们不可能了。我已经确定了。”

陈茜琳来到门前，一位妇女隔着门缝说，“是谁？”

“大姐你好，我们是监狱的警察，想和你了解些情况。”陈茜琳随即说，“给你造成伤害的人正在我们监狱服刑，我们想和你了解些情况，你看可以吗？”

冯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林义辉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冯姐，这是刚摘下来的水果，你可以尝尝。”冯姐端上水，“你们太客气了。”

“冯姐，我们这次来是想向你汇报黄宗成的改造情况的。”陈茜琳说。

“我不想听。”冯姐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他的事跟我无关。”

“是这样。”林义辉朝前坐了一下，陈茜琳偷偷按住他，说，“他给你带来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何止是大，几乎就是灭顶之灾。”冯姐把头扭过一边，“你看看这个家，破败成什么样。这也就算了，现在小孩上学都靠借钱，我女儿又那么乖，她总说妈妈你不要那么辛苦，我不读书了，来帮你……”冯姐哽咽地说。林义辉掏出钱包，里面的钱全都掏出来，“冯姐，我知道你的想法，再苦不能苦孩子，这是500块钱，你先拿着。”陈茜琳看着林义辉心想，他还是原来那个林义辉，对别人总是这么热心肠。冯姐说什么也不肯要，他们僵持在那里。陈茜琳心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她知道林义辉肯定是要把这500元送出去的。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他：等我们要走的时候再偷偷留下这500块。林义辉看到信息后便放弃了与冯姐僵持。

“出现这种事，家里肯定有很多说不出的苦。”陈茜琳说，“黄宗成也是在监狱了解到这些情况觉得很愧疚，才想补偿你。”

“他了解什么？他只是暂时失去自由。他能回答孩子问我的问题吗？那时女儿还小，天天问我爸爸去哪里了，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原来他爸在的时候，每次下班回来，衣服上总有不少污垢，女儿不管怎样都要跳上她爸的怀里，他爸把她举得高高的，我总怕他维修得太累，抓不紧女儿，可是现在人都没了……”

陈茜琳和林义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冯姐，你的苦我可能无法体会，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是未来在我们自己手中。你女儿还可以拥有无限的未来。”

“不要和我说这些大道理。”冯姐说，“我只知道是他造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他也认识到了自己错误的严重性，他在狱中也在反思。”林义辉说，“他想赔给你们一笔钱。之前审判前你不愿接受这笔钱也是想让他被重判，现在他已经被重判了。你可以接受这笔钱，改善家里的情况。这笔赔偿没有任何附加条款，不需要签字，不需要谅解书，你只要拿钱就行了，也算是他为自己犯罪的救赎。”

“重判？！重判就应该判他死刑！”冯姐激动地说，“我不要他的钱，我不要他沾满鲜血的钱！”

林义辉不知该怎么办。他拿出黄宗成的信，“这是他的忏悔信，你看一下吧。”冯姐接过信把信撕成两半，“拿回去！”林义辉这次来没想到会碰到这么大的阻力，他接过被撕毁的信，他感觉此时多说无益，便起身离开了。他按照陈茜琳的主意，偷偷留下了500元。

一出门陈茜琳就问，“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

“没必要。话说到那个份上只能是火上浇油。”林义辉说，“可能我们的到来给人家带来了二次伤害。”

“可是我们也不想啊。”

“没有想不想，只有事实。”

“这信你不扔掉吗？”陈茜琳问。林义辉看看手中的信，“我要拿给黄宗成，这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黄宗成没能如愿获得被害人的谅解，也不能对被害人受到的伤害作出补偿。他必须继续背负着沉重的罪行在救赎之路上前行。有人说，有钱人更容易成为善良的人。现实似乎也是如此。黄宗成在驾车撞人之前是我们眼里的好人。而在犯罪事件之后他又成为我们所认知的坏人。我们通常认为一个人的好坏是难以变化的，事实却恰恰相反。好人与坏人常常相互转换。而人们更容易相信一个好人变坏，却很难相信一个坏人变好。我想，这其中有统计学的因素在里面吧。人们听到好人变坏的故事更多，坏人变好的故事更少。但这也可能是信息上的认知偏差，事实如何从来没有确切的答案。当我试图去探究人性的本质时，我不禁想起量子力学中的一个基本原理：微观粒子的运动是不可测的。根据量子力学的观点，当你试图去观察微观粒子的运动，你的行为本身就会影响到它的行为。人是由微观粒子组成的，人性也是如此。当我们试图去验证人性的时候，这个行为本身就会改变人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所以当我在大街上遇到出狱的黄宗成，因为他曾经的罪犯身份就认定他坏人，似乎就是一种偏见和歧视。这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如同我坚信人与人之间有一股趋向于善的力量一样。如果你要问我黄宗成是不是一个好人。我的回答是：一个人的好坏是动态的，我从不轻易对人下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