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十一节（1/1）

在对王毅武身边的人进行深入采访后，许多人都对他因抢劫入狱表示震惊。在他们眼里，王毅武是个沉默寡言、勤奋踏实的人。他皮肤黝黑，留着平头，高高的颧骨后有一双充满力量的眼睛，宽厚的鼻子下是不大不小的嘴巴。他浑身肌肉结实，一身的力气便是他谋生的资本。他的生活并不富裕，但通过自己的双手和节衣缩食，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他是那种对生活要求不高的人。唯一的期望就是女儿能够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他在工作中任劳任怨，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一两袋货跟工头争论。“有那闲工夫，我又搬得几袋货哩。”他总是这样催促那些想赚钱的年轻人。所以工头、老板都喜欢找他搬货。有时为了让他来这里搬货，老板甚至会给他加钱。“跟那些拈轻怕重的年轻人比，简直是一个顶两个。”一位工头说。王毅武没有什么爱好，经常做完工就回家休息。有时他会和工友喝喝酒，以缓解身上的酸痛。他家里的柜子上摆着几瓶擦身的药酒。每次他发疼时，就让妻子帮他擦药。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人，在一次饭后酒桌后，拿着铁棍，冲进被害人的家里，把人打伤后抢走了5万多元。

王毅武出生在离城市30多公里的王家村，一个被三面环山包围的宁静村庄。一条小河蜿蜒穿过村子，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常年四季如春的气候。站在山上俯瞰，整个村子宛如一幅古代优美的水墨画卷。王家村里每家每户都有足够的地种上一家人的粮食。只要在村里生活，基本就可以衣食无忧。然而，当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公路修建完成后，村民们的想法开始发生转变。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出去闯荡，带回来各种大家从未见过的物品和故事。此时的王毅武已经开始帮家里种地，他从小长得结实，爱挑重活累活干。大家都说有了他，他们家可就不愁吃不愁穿。可是随着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王毅武家的境况相比起来要逊色不少。王毅武觉得凭着自己浑身的力气，在城市里应该可以大赚一笔。于是便丢下农田，走上了去城市打工之路。

王毅武原以为城市和农村一样，只要力气大，便可以赚到大钱。城市里的工作都是一些比较精细的活，王毅武的手脚比较粗，做起这些活来经常出错。他常常在这个工厂做几个月就被辞退，然后到下一个工厂又重复同样的命运。同村的人给他介绍保安的工作，他倒是安稳做下来了。可当他在城市站稳脚跟后便觉得这份工资太低。他不相信他这身力气在城市里赚不到个好价钱。王毅武四处寻找，找到了一个按件数计价的搬运工，这个大家都嫌弃的工作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工作。他来城市后憋着的力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从早到晚，不停地搬货，有时为了快还一次搬两件，中午吃完饭后半个钟头又开工。旁边的人笑着说，“你这样干我们就没活干哩。”工头看到他这样干也担心他哪天扭到腰。“要不你中午多休息一下吧，我这里的货还要搬个把月呢，我怕你这样干扭到腰就干不了啦。”王毅武把货扛在肩上，“放心，老板，我可从没扭过腰。”王毅武就这样在仓库边一干便是半年。为了方便和省钱，他决定退掉租房，在仓库旁边一个废弃的板房住下来。在得到老板的许可后，他开始四处寻找材料，对板房进行改造升级后便住了进去。也是在这里，王毅武遇到了收废旧品的覃晓丽。起初覃晓丽每天把搜寻到的废品拿到仓库附近，然后再分类装好，达到一定数量后便再运去废品收购站。王毅武每天收工回来看她一个女人家在那忙活，便走过来帮忙。这些废品对王毅武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覃晓丽却要累死累活才能弄好。“都是赚辛苦钱的。”有一次覃晓丽对王毅武总结道。原来王毅武是偶尔看见她才帮忙，后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在门口等覃晓丽。当他看见覃晓丽骑着个三轮车拉着一车的废品，便像自己家的东西一样上前把货卸下来。有时他刚收工就碰见覃晓丽的三轮车，便光着膀子帮她整理废品。覃晓丽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王毅武这样帮着她，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忙完后招呼王毅武喝水。覃晓丽不知道王毅武这样帮忙要不要收钱，有时看到热情的王毅武又害怕说出来伤了大家的感情。有一天，王毅武搬货扭到了腰，没来帮覃晓丽整理废品。覃晓丽心里便乱了阵脚。她放下一车的废品，在王毅武板房门前来回踱步，最终还是迈出跨进房门的步子。覃晓丽还记得进门后看见王毅武躺在床上自己背着个手擦药的样子。她被眼前滑稽的动作逗乐，又担心王毅武再次扭到腰。她连招呼都没打就上去帮他擦药。那几天覃晓丽在整理好废品后便会到王毅武的家里给他擦药。有时来得早的话就顺便帮他煮菜，然后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王毅武说，这样吃饭也挺好，要不以后都一起吃饭？覃晓丽看着他厚厚的臂膀，便答应了下来。

王毅武和覃晓丽结婚后依旧做着原来的工作，虽然辛苦，但也存了不少钱。很快他们就有了第一个女儿。原来王毅武认为自己凭着自己的力量，每天累死累活，只要能赚着好价钱便是个好工作。可是在女儿出生后，他的想法开始改变，他不想让女儿再在这样的环境工作。他知道一个唯一能够改变女儿命运的方法，那就是读书。他和覃晓丽商量着一年要存多少钱，让女儿能够读上大学。王毅武家里的情况在他们村里算得上中上水平。家里需要用钱的时候他都能拿得出来。父母生病的时候，他让覃晓丽拿钱带着女儿回村里照顾父母。女儿要参加学校组织的竞赛培训班他也拿得出钱来。王毅武每天大汗淋漓地回到家，看到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用在点子上便释放出一天的劳累。不久他们便迎来了第二个女儿，王毅武对小女儿有一种本能的宠爱。因为大女儿小时候在村里长大，他不在女儿身边，感觉亏欠不少。因此当他看见刚出生的小女儿对他笑时，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小女儿在自己身边长大。为了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王毅武四处找来材料，自己在原来房子的基础上又搭了一间房，以供女儿们未来居住。覃晓丽在床边抱着女儿听到王毅武在隔壁敲敲打打的声音，心想这个家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他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踏实得过着。他们的女儿也非常争气，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前三名。他们每次回村里谈起女儿的成绩总是能获得别人的称赞。王毅武想，养儿育女最幸福的时候就是这样吧。

王毅武的身体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了。他能吃苦，能让疲惫的身体再撑一会儿。可是岁月不饶人，他经常在死撑一天后起不了床。家里的人轮流给他擦药，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成了家里最没用的人。他的收入在休息几天后变少，有时只能依靠覃晓丽收废品的钱维持生活。他开始喜欢喝酒，喝酒能让他身体的痛缓和一些。不知不觉，他们的大女儿就迎来了高考。王毅武觉得自己比女儿还紧张，特地停了两天工接送女儿参加高考。女儿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考上了外省的名牌大学。他们一家高兴地在家庆祝。等女儿都睡着后，他们俩一同来到床边的柜子里，打开存折和存钱的盒子。他们算来算去，手上的钱只够大女儿的学费，还有住宿费和生活费都没着落。录取通知书上写有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可王毅武不喜欢欠钱，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背上债务的包袱。其实他是有能力供女儿上大学的，只是他大半年的工资还在老板手里，没发出来。他和工友们已经催了很多次了，老板每次只发几千块钱打发他们。他也想过不在这里搬货了，但他这个粗人，还有一身的伤病，到哪去找工做呢？这里的仓库很大，每天的货还那么多，老板也不像要跑路的样子。他就继续在这里做着。他不想女儿因为没钱而上不了大学。女儿的学费和住宿费都可以暂时借着，但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怎么办？女儿去的那个地方消费又那么高，可不能苦了孩子。而且小女儿快要中考了，也要花不少钱。如果老板能支付一半的工资也可以缓解许多。自从老板开始拖欠工资，他就很少出现在他们眼前。王毅武四处打听，找到了他的电话。他打过去询问能否先支付一半工资，他现在有事急用。老板在电话那头总是说尽量给他，但之后就没下文。就在准备开学的时候，王毅武和工友一起在家喝酒，聊起被拖欠的工资，大家都忿忿不平。其中一位工友说他们的工资都被老板拿去赌输了，一时间家里都炸开了锅。大家都吵着要去找老板讨个说法。王毅武无法接受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就这么被赌没了，想到老板用他给女儿上大学的钱来赌博就气不过来。他鼓起身上的青筋，抓起铁棍喊，“走！带我去！要回我们的血汗钱！”大家一拥而上，来到了老板家里。

第二天酒醒后，王毅武就被抓了，他抢来的5万多元钱被没收了。他感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己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就犯法了？他开始慢慢接触法律的东西，但这一切对他来说始终懵懵懂懂。律师跟他解释法律条文时他总感觉律师在绕来绕去。当他听律师说他最高可判十年有期徒刑时，他极度后悔自己的行为。他想这样等女儿大学毕业自己都还在监狱里待着。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等待最终的判决，他没能等到自己期望的刑期，被判了7年，但法官告诉他，之前被拖欠的工资也交到了妻子手上。至少这两年的学费有着落了，王毅武心想。

自从来到监狱后，王毅武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想到要离开家人那么久，他感到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段漫长的岁月。他的心情低落，每天都在忍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思念。然而，在这个困境中，警官及时地给了他一些开导。警官告诉他，即使不为自己改造，也要为家人改造。他在监狱里面受苦，家人也在外面忍受着无尽的煎熬。他们每天都在期盼着他早日回家，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警官的话让王毅武豁然开朗。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浸在痛苦与迷茫中，他明白，在监狱里，只有努力改造，争取早日平安出去与家人团聚才是真正的目标。然而就在这时，覃晓丽跟他提出离婚。王毅武刚来监狱的时候就看到周围的很多罪犯收到了离婚起诉书。他那时还庆幸自己和覃晓丽的感情基础好，不会因为自己坐牢就被抛弃。现在覃晓丽跟他提出离婚，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在王毅武入狱后，覃晓丽就一手撑起了这个家。她白天忙活，晚上照顾小孩，一刻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她知道这个家现在只能靠她了。她开始注意到小女儿的变化。她开始不爱在家讲话，覃晓丽询问学校里的事她也不爱搭理。有一天女儿的班主任说要来家访，她只能请了半天的假。老师告诉她秋菊的成绩之前一直是第一，现在连前十都进不了。老师还说平时班里有些人会在秋菊背后说她是罪犯的小孩，这让秋菊很自卑，也是她成绩下滑的原因。老师来是想建议覃晓丽让秋菊换一个环境，不然这样下去，对她的成长不好。老师其实也不想让秋菊走，但从孩子的角度出发，才给出这样的建议。覃晓丽强忍住泪水送走老师后大哭一场。平时家里遇到难题，都有王毅武在家做主，现在他在牢里，什么也帮不上。秋菊回来后，覃晓丽不知哪来的怒火对她说，“你爸就是劳改犯又怎样！他是劳改犯照样是你的爸爸！你为什么要害怕别人说他是劳改犯？他还不是因为别人欠了你们的学费才去抢的？他不去抢你以为他们会还钱吗？你不好好学习怎么让监狱里的爸爸安心改造？”覃晓丽本想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委屈和不满，没想到女儿自此以后又回到正轨上来，几乎每次都考班级第一。

然而对覃晓丽来说，难过的日子远没有结束。在家里，她只要和哪个男人接触别人都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而此时她只想靠在王毅武厚实的肩膀上。有时她会把被子垫得厚厚的，把它想象成王毅武的肩膀，然后渐渐入睡。这些烦心事让覃晓丽几乎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奔溃，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大女儿快要大学毕业了，覃晓丽知道自己的女儿能够考上研究生，但她却因为家里的状况放弃了，覃晓丽知道女儿受的委屈就安慰她说，没关系，回来考个公务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也好。可女儿告诉她因为爸爸在监狱里，她不能考公务员。覃晓丽挂断电话，她没有流泪，她平静地对自己说，再也不能过这样的日子了。今天不能考公务员，明天要嫁人的时候也会被别人拒绝。覃晓丽要切断一切和王毅武的联系，她不想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再想起王毅武，那种需要他而又得不到的感觉太难受了。而且，为了女儿的未来，她也必须这么做。

笔者来到覃晓丽家的时候，她正在打扫屋子。从窄窄的通道走过去，里面因为灯光微弱而显得有些模糊。客厅正中摆放着一张破败的桌子，上面覆盖着一层油，应该是吃饭留下的印记。桌子后面是一张床，上面的被子散落在床边，仿佛要掉下来的样子。覃晓丽想打开另一盏灯，让客厅显得更亮些，却发现灯已经坏掉。她把烂掉的椅子挪到一边招呼我们坐下。当我们开始适应这微弱的灯光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房子的很多地方都已经破败不堪。在调查采访初期，笔者也曾想劝覃晓丽在离婚问题上慎重考虑，毕竟他们夫妻的感情深厚。但当覃晓丽袒露心扉，诉说这几年她独自一人面对的种种困难后，笔者感受到了一个筋疲力尽的女子渴望解脱的强烈愿望。覃晓丽说她只想斩断那把她箍得紧紧的思念之苦，她会永远把王毅武当家人看待。

正如哲人所言，我们都身处一个洞穴之中，仅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们只能在了解他们家的情况后默默离开。我们的到来似乎并没能改变什么，就像蜻蜓点水后，水面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然而，这样的平静与和谐，难道不也我们大多数时候要面对的生活吗？

当林义辉念完这篇文章后，王毅武释然了。林义辉踏出监狱大门时，他深思着如何解开人生的纷繁复杂的谜题。他意识到，要疏通人生的方法有很多种，而心理剧只是他们更为熟悉的一种。这种艺术形式以其独特的方式展示了人类内心的挣扎与冲突，使观众得以窥探人性的深处。然而，林义辉也明白，在探寻人类内心世界的过程中，会有无限广阔的空间。这意味着，除了心理剧之外，还有许多其他途径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和他人。例如，哲学、文学、音乐和绘画等艺术形式都可以为我们提供独特的见解，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和周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