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十四节(1/1)
夏天夜晚的蝉鸣和蛙声渐渐远去,月亮挂在天空中,洒下的月光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巾。微风轻轻拂过,从窗边带来了月季和茉莉的香味,树叶在风中轻轻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宁静美好的夏夜,就像一首悠扬的乐曲,让人感到无限的静谧与安然。蝉鸣已不再嘈杂,蛙声也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月光的静谧,花香的甜美,和树叶的低诉。这一切都让人感到夏天的燥热正在一点点消散,凉爽的夜晚正悄悄来临。
黄宗成坐在电视机前,身上的衣服在不断从身上微微冒出的汗水中有些潮湿。他没有看电视里在放着什么电影,而是望向坐在角落里的付楚。付楚答应了林义辉要演一出自己的心理剧。可是他现在状态和以前没什么两样,黄宗成担心他这样无法演好心理剧,甚至可能会在演绎的过程中再度受到创伤。
“他这样不行。”陆俊海顺着黄宗成的眼神看去。
“他文化程度高。”周一丁说,“我们说的话他不爱听。”
“他不是挺相信林警官的吗?”王毅武问。
“相信是相信,但是和我们相信林警官不同。”李杰说。
“对。我们是不得不相信,不相信就没有奖励。”周一丁说。
“你这还跟以前一样啊,看来付楚还得等等,你再演一场巩固巩固。”陆俊海笑着说。
“来就来,我还巴不得呢。”周一丁说。
“别贫嘴了,我们得想想办法。”黄宗成说。
“怎么想?他是油盐不进,我拿好吃的给他,他看都不看一眼。我好不容易找来一本他喜欢看的书,他直接放在地上。我没读过书,对他是没什么办法了。”周一丁说,“不过现在他不像以前那样嫌弃我了。”
“我们都是心理剧团的,大家要想办法帮一下他。”黄宗成说。
“我们把他当心理剧团的人,可不知道他认不认我们呀。”李杰说。
“他看了那么多场心理剧,对我们应该是知根知底吧。 ”黄宗成说。
“那又怎样?”王毅武说。
“交流起来容易些。”陆俊海看着付楚若有所思地说。
看完电视大家回到监舍。付楚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禁皱起眉头。他从床下的抽屉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缓缓走进了厕所。大家忽然意识到这是不同寻常的时刻,纷纷朝付楚看去。陆俊海在厕所里,几个眼神就把人赶了出去。厕所里有3个淋浴的水管,付楚走到中间的水管下,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脱掉衣服。陆俊海缓过神来后跑到厕所门口用眼神让大家各干各的事。他来到付楚旁边的淋浴水管,也脱下了衣服。他洗澡动作很大,但动作的幅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碰到付楚。陆俊海身上的水溅到付楚身上,付楚依旧没什么反应,只顾着自己洗澡。
“这热天洗个冷水澡真是舒服。”陆俊海边用香皂搓身体边说,“但还是演心理剧更爽一些啊。那种积蓄在体内的力量暴发出来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说。”陆俊海看了看付楚,他还是在那自顾自地洗澡。“我这个人就喜欢有力量的东西。”陆俊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用水冲淋脑袋挣扎着打开眼睛说,“当初我参加心理剧团和你差不多,就是想躲着别人,躲着那些烦心事。我才不关心心理剧是什么东西。只要不让我见到谢震那家伙就行。但是当别人的心理剧开始上演,那种感觉真的很吸引人,我觉得我这样一个大老粗都能够喜欢上心理剧,更不要说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了。我不知道周一丁演完心理剧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我对他的看法改变了。我演完自己的心理剧,感觉自己原来的一些看法也在慢慢改变。这些都是我以前不敢想象的。你参加我们的心理剧团绝对是对的,我相信林警官和陈警官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些变化的。”陆俊海说完把头伸出水外,用手抹掉脸上的水,他看见黄宗成提着桶走了过来。黄宗成放下桶就站到付楚身边,迅速脱掉了衣服,打开水龙头。陆俊海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黄宗成完全不理会陆俊海的不满,“还不是跟你学的?”他拍了一下付楚的肩膀,“我以前也是和你一样放不开。但我们到这里都一样,都是犯了错误的人。”
“我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付楚说。
“那就好。”黄宗成往身上打香皂,“我们的心理剧排练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相信你还是有所触动的。这里面肯定有哪场戏让你想起了类似的经历。所以不用害怕,我们可能都有相同的经历,把你的痛苦从身体拿出来,我们一起把它化解掉。”黄宗成把香皂放到水中,“看,就这样化掉。”
付楚听着哗啦啦的水声,闭上眼睛,任由那些温暖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想起了那个雨夜,天空翻滚着乌云,大雨如注。他还是小男孩,穿着破旧的雨衣,脚下的泥泞让他无法行走。就在那一刻,父亲出现了,他弯下腰,让付楚爬上他宽厚的肩膀。他感受到父亲那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全。付楚的心跳加速,随着父亲的步伐,付楚仿佛在空中飞翔。他欣赏着雨中的世界,雨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却又让他感到无比清新。他看着父亲那张坚毅的脸,不再害怕未知的黑夜。那是他记忆中和父亲在一起少有的快乐时光。没过多久,父亲就从厂里下岗了。从此父亲开始郁郁寡欢,经常和几个一起下岗的朋友喝酒。每当他醉醺醺地回到家时,他总会把付楚叫到身边,对他说要好好学习,不要像父亲一样变成窝囊废。付楚通常在父亲面前只敢点头,不敢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可就这样父亲心中的怒火还是无法浇灭,他大声质问,“点头有什么用?点头哈腰有用我就不会有今天!你给我努力学!用尽全力去学!从今往后不允许出去玩!”付楚依然默默点头。父亲一个大巴掌打在付楚的脸上,“叫你点头!叫你这样没出息!”付楚刚想转身跑走,便被父亲强壮的双手掐住。付楚被打倒在地上。母亲连忙挡在他身前,可父亲依旧不肯放手,把母亲也打倒在地上。付楚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他决定不再反抗,不再逃跑。他任由父亲殴打,眼泪从他脸颊流过,他只是静静地忍受着。第二天早上,父亲把付楚叫到身边,说昨晚自己喝醉了,他也是希望付楚今后能有出息。“我保证不会有下次。”父亲肯定地说。付楚站在父亲面前,看着他憔悴的脸庞,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做一个有出息的男人。
父亲的承诺并没有变成现实,他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父亲一回家就抓住付楚的衣服。他的脸红彤彤的,另一只手娴熟地解开皮带,他把皮带举得很高。付楚挣脱不了,只能等几鞭过后,父亲的手松动了些才跑到母亲身后。他贴紧母亲的后背,疼痛在她淡淡的香味中被惊恐麻醉。父亲坐在椅子上,喘着气,撇开母亲的手说,“阿楚,爸今天是喝多了,但有些话你得听进去,努力学习,考上重点学校,不要像我这样,只能干苦力,还被人整!”付楚点点头,顺着母亲的手跑回房间。
有次暑假家里来了几个爸爸的同事。付楚借了同学的学习机在客厅玩游戏,他好不容易打过了最难的一关,不禁欢呼起来。父亲一个酒瓶就砸了过来。“没用的东西!就会玩游戏!”付楚的小腿被溅起的玻璃划出了血。母亲连忙挡在前面,挨了几鞭子。父亲的同事拉住他,母亲连忙把付楚赶回房间。付楚把门关上,从抽屉拿出暑假作业,一张张撕掉。父亲在外边吼叫,“我下岗没钱还供你读个屁书!”
付楚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胸口很闷。他离开咸湿的枕头,在父亲的照片上画叉。第二天上午,新学期的第一节课上,付楚把领到的新书塞满书包。数学老师表扬了他,他早早做完了习题,准备预习下一节课的内容。老师叫了他,付楚迅速把解题的步骤看了一遍,抬起头来顺着老师手臂的方向看到母亲站在教室门口。他走向母亲的时候,看见她的面容像朵枯死的花,自己越来越不敢靠近她。父亲昨晚睡下后就再也没起来。父亲下葬得很快,但爷爷很生气,说他们不尊重父亲,不尊重祖先。母亲什么话也不说,按部就班地办事。
付楚冲干净身子。他清楚地记得当他把父亲的头像给划掉时,内心是多么渴望他的离开。在他看到躺在床上父亲发黑的皮肤时,他在心里不停地念,“对不起,爸爸。”在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昨晚是被愤怒所吞噬。父亲就这样在他的祈求下走了。付楚想,如果当晚没祈求父亲的离开,父亲就不会一睡不起。只要父亲在,母亲就不会一边打工一边在家照顾自己,付楚心想,只要母亲不用那么辛苦,他多挨几鞭也无所谓。父亲不死,他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母亲也不会……想到这里,他又闭上了眼睛,把头埋进了水流之中。他控制不住脑海里不断闪回的母亲的画面。
有一次他在期中考试考了第二名,他闷闷不乐地回家。母亲注意到付楚的脸色不好。“怎么啦?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母亲关切地问。
“没。这次总分只得了第二。”付楚低着头说,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
“第二也不错呀。”母亲安慰道,“只要努力了,不拿第一也是成功的。”
“可我一直都是第一名。对我来说,没拿第一就是不够努力。”付楚皱着眉头说。
“这不能全怪你。”母亲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不像别人家,又是请家教,又是买各种辅导书的。你能考到现在这样,妈已经很高兴了。你不知道妈每次去开家长会拿着成绩单不知道有多开心。”
付楚听了母亲的话心里舒缓了些。“我就想考最好,让你做最开心的母亲。”
“我现在已经最开心啦。”母亲说完把桌上唯一的鸡蛋夹到付楚碗里,“你现在学习费脑,得好好补补营养。我今天跟林姨说好了,她到时候把剩下的牛奶给咱们,你也跟着补充一下营养。”母亲说完眼眶渐渐红润起来。付楚看见后一句话不说,他暗自下定决心要让母亲成为最开心的人。
付楚一直以为他此生只为一个女人而活,那就是自己的母亲。当他遇到胡惠的时候,这一切便发生了改变。当他第一次见到胡惠,便被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所吸引,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撞上了爱情。这两位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现在都离开了他,而这全都是因为他造成的。付楚用力捶打墙壁,头撞在墙上,他嚎啕大哭,却哭不出声音。黄宗成示意陆俊海不要上前,他们努力控制住自己,站在一旁陪伴付楚。
那时的胡惠数学不太好,就经常去问付楚解数学题。有时候时间来不及,他们就在放学的路上讨论。付楚记得她娇小的嘴唇在阳光下像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流进他的心里。她的每一句话付楚都记在心中,如果有哪题在他讲解后胡惠依然不明白,他就会马上想出不同的解法,把那道数学题给讲得比老师还透彻。渐渐地,胡惠有弄不懂的数学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付楚。
高考以后他们没考到同一个学校。但是他们的学校离得不远,就在隔壁的城市里。付楚经常省吃俭用,凑够车票钱就跑到胡惠的学校去。开始胡惠有些犹豫,但付楚的付出让她习惯了付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付楚渐渐停止了抽泣,他开始回忆起他们大学时那次历经千辛万苦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