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不宣而战的战争(1/1)
奏疏上的“经济战”之概念,以及大致的发展思路,令诸多朝中大臣耳目一新,大有一种豁然开朗、眼前一亮之感。杨集能策划这等闻所未闻、无从借鉴的新战术,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而是他的眼界已经跳出时代范畴,把流血牺牲的战争引向无形。
一旦赢了,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的令一个国家整体崩溃,而不仅仅只是一支军队那么简单。杨集把这种完全可以执行的战争新概念放在了大隋王朝,的确当得起杨坚那句“宰相之才”。
杨坚站在皇帝高度上,他比杨广、比臣子更能领会到经济战的厉害之处,也更能理解它的价值所在。
大隋王朝建立至今,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南北分裂几百年造成的隔阂和创伤、胡人入主中原几百年留下的后遗症、门阀世家制度几百年的根深蒂固,又岂是二十多年时间可以彻底消泯、彻底融合的?
同根同源同文化俗的国内尚且这么难以弥合,更不要说是文化信仰与大隋不同的西域了。
西域存在环境恶劣、地势复杂、汉胡交错、信仰多样化等等问题,以大隋现在的国力,将之征服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人心的统一难比登天。即便依靠强硬手段暂时统一,一旦局势有变,分崩离析只是旦夕之间而已。
要是按照杨集的经济战模式,步步将西域各国的经济命脉掌控在大隋之手,那么比实际上的占领更加实际一些、更加牢固一些,而且只要带动各国经济发展,尝到甜头的各国国民也对大隋有着天然的亲切之感,届时推广汉语、汉文化更容易让人接受,甚至不用刻意去做什么,他们自己都会主动向大隋学习,而若以武力征服,往往起反作用、往往令人产生逆反之心。
但治国如烹小鲜,杨坚在没有成熟例子、成熟理论、成熟方案可以借鉴前,也不敢贸然推广,以免打草惊蛇。
在他心里,杨集无疑是这个策略的最佳执行人,毕竟这是杨集提出来的战术战法,个中关键窍要恐怕也只有他能明白,若是贸然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过去,便是磕磕碰碰的摸到一点点门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杨坚不知道的是,这其实便是杨集模棱两可提出经济战这个概念的用心所在;大隋在对付吐谷浑方面,由他带领凉州军民负责军备竞赛,但这东西是以势压人的阳谋,说开了不值一提,随便换个个名将,就能游刃有余的驾驭得了,但是经济战这种凭空出来的战术,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生事物,这东西的出现,至少能让他在凉州多留几年时间。
这几年时间,已经够他未雨绸缪的在凉州做很多事了。
杨集还不知道杨坚在遥远京城评他为“宰相之才”之余,还决定由他对西域方面展开经济战、武器贸易。他已经离开了“西州”横截城,正在前往庭州的路上。
。。。。。。。
庭州位于天山北麓、金山西麓,东连瓜州、南接“西州”和高昌、西通西突厥、北接薛延陀,天山和金山冰雪融水形成的众多内流河相对而流,充足的水源、肥沃的土地,形成了富饶的庭州三角洲。
迁移至此的十多万户灾民尽皆成为庭州百姓,按一户五口算,总人口高达五十万。朝廷为了便于管理,在庭州三角洲置县有五,除了州治天山县,还有天池、轮台、金满、金蒲四县。
庭州的气温可比火焰山低得多,跨过天山,便给人一种从春天忽然进入冬天的感觉,好在大部队有所准备,倒也不至于受冻。
天山县城所在之地即是后世的乌鲁木齐,交通四通八达、十分便利,只是杨集的大军到了天山县时,这里却已经被冰雪覆盖了好几天。
呼啸着的凛冽呜咽声,仿佛野狼在山巅发出凄厉嚎叫一般,原本风是无形的,但由于裹挟着雪花,却叫人仿佛看出了它的形状。
好在庭州三角洲地势起伏悬殊,山地面积广大,南部和东北部高,中部和北部低,且外有天山、金山,内有诸多高低不一的山峦,这些大山发挥了遮拦风雪的作用,使暂住在帐篷之内的百姓可以免遭白灾的伤害。
只不过百姓们初来乍到,哪怕他们没日没夜的修建城墙,但也只是修好了西城墙和北城墙,东南两面只有当墙基的夯实了的沟壑,李靖为了帮助百姓们躲避风雪,干脆在以冰墙把四面城墙连接起来。
冰墙是早在汉代以前就有的避风雪之法,每当遇到严寒天气,北方游牧民族就把积雪堆成墙,浇上水就形成了可以挡风的冰墙,同时还能用来御寒、防敌、防狼。
石、冰城墙围城的城池之内布满了一顶顶毡帐,由于本来就是灰白色,这时再蒙了一层白雪,几乎与天地同色,如果不走近了,根本无法发现这是一顶顶帐篷,厚厚的积雪虽然有压塌帐篷的危险,但帐角和帐顶有一定量的积雪,同样可以封死一切缝隙,让帐中十分暖和。
百姓早已从山上砍伐大量木材,从早到晚从不停歇地生火,使帐内暖意融融,不受风雪侵害。牲口圈虽然也进行了紧急的保护,可还是冻死了些牲畜,不过微量的伤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药师,说说你和尧将军的打算吧!”中军大帐内,帐门大开着,蓬乱的雪花从门帘和头顶上,火塘里的火焰红通通的,杨集目光看向了加柴火的李靖一眼。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那我就先从民生说起吧!”李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在裤子上擦了一擦,点头道:“我们按照殿下吩咐,在天山县安三万两千户,其他四县各有两万户,每个县城的格局呈‘开’字形,百姓在‘开’字下方的帐篷之内居住,那也是他们未来的宅基。我和尧将军的意思是先把城墙、学舍修好,然后发动百姓去开荒田、挖水渠,官邸和百姓的房子留到最后来修。这么安排下来,明年还有一季收获,即便还不够吃,但是需要从内地运来的粮食也相应的减少一季之量。至于房子嘛,百姓们其实也不着急,他们认为有个遮风避雨的就够了。”
“有道理!”杨集深以为然的点头,示意李靖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的军事了!”李靖沉吟半晌,说道:“庭州地势平坦,除了东部的伊州之外,可谓是三面皆敌,在防御上存在极大的麻烦,我们准备按照县乡里的区划方式来建立建立防御体系,那就是斥候、烽火台、戍堡、军镇、县城五级,而主战之军,则驻扎在两县之间的城镇结合部。殿下以为如何?”
“不错啊!”杨集笑了笑,说道:“老巢有五十多万人口,自身安全是重中之重。”
“那我就放心了!”李靖笑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和尧将军本来还担心殿下说久守必失,怪我们保守呢!”
“怎么可能呢?”杨集哑然失笑:“我又不是战争狂人,比你们还热爱和平。”
“……”李靖摇了摇头,他都不好意思拆穿杨集,想了想,采取了迂回的方式来说:“大湖区是步迦可汗在东/突厥的老巢,他为了缩小防御线,将许多部落都搬迁了过去,战前总人口足有两百多万人。可如今,我听说加起来不到一百三十万人了,而且剩下一大半是女人。”
“我滴娘唉!”蹲在火边煨酒的薛举瞪大了眼睛,惊骇的看着杨集,难以置信的说道:“公子,我怎不记得我们杀了这么多人?”
“是啊!”尧君素也说道:“除了一开始杀得多一点,到了后来想找落单部落都难,我们前前后后灭掉的人,加起来恐怕连二十万都勉强,如今药师你却说大湖区的人被灭了六七十万人,你这是怎么算的?”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杨集倒是看得很透:“我们虽然没有杀多少人,可是我们却把牲口杀光、粮食和过冬帐篷烧光,他们吃光牲口的尸体以后,就饿死了、冻死了,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夺取过冬物资,自相残杀而死。不过说起来,这些人虽非我们所杀,但却是因我们而死。这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正是如此。”李靖笑吟吟的点头。
薛举有些疑惑道:“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每年去杀几回,异族岂非绝种了?”
“理论上是这样。”杨集明白李靖是在迂回的反驳自己的“热爱和平”;念头一转,笑着问道:“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关注大湖区了,那边情况如何?”
“三国纷争。”李靖笑着说道:“西北部是薛延陀、东北和东部是阿史那怀德,南部是慕容鲜卑为主的部落联盟,他们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但是大胡区之外又有东西突厥、契骨、大隋等等,使这三支力量各有顾虑。所以我以为可以与他们联系了,强化殿下所说的胡人向隋之心。”
杨集知道李靖是出征可为将帅、入朝可为宰相的人,他想听听李靖的意见,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根据殿下以前提出的经济战、金融战等理念,得出了几个想法。”李靖笑着说道:“首先是利用庭州、伊州、瓜州、甘州的地理优势,在边境开设集市,以加强大隋与周边胡人的商贸往来;但正如殿下所说,自发学习远比强迫容易一些,推广也会更快。所以我们在与胡人交易时,不管胡人的丈量、重量、钱币如何,但始终都用大隋的方式称斤论两、买卖货物,最终再以隋五铢支付,卖货时,也只收隋五铢。胡人不想被坑骗,就要去了解和明白大隋的度量、文字。”
李靖看了杨集一眼,有些犹豫的说道:“其次、可以吸纳一些优秀的胡人加入隋籍,如果胡女嫁入大隋,也会成为我大隋子民,但是我大隋的女子如果嫁给胡人,则不再享有我大隋子民的权利,只是这一点极有可能激化矛盾……”
“不管这些!”杨集挥手打断了李靖,说道:“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难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需求;要是考虑太多、顾虑太多,只会束缚了我们的手脚,于以后也不利。所以我们根据当前的形势作出相应对策,是合情合理之事。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喏!”李靖点了点头。
杨集淡淡的说道:“你的第二个想法很好,但是太过被动了,我们应该根据大湖区当前的局势,主动出击。”
众人听到“主动出击”四个字,都看向了杨集。
“我说的是贸易,不是打仗!”杨集无语的看了大家一眼,苦笑道:“我们将要建立的集市中,以后开设奴隶行,用来收购胡人奴隶,一个成年男子可以换到价值一匹马的粮食、一个女人可以换价值一只羊的粮食,具体多少,酌情来定。这么做的目的有三个:首先是向各部释放和善的讯号,大隋不仅不打他们,还愿意帮助他们度过寒冬,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粮食,所以他们需要用奴隶来换;其次、胡人信奉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战争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当他们寒冬难过,又见到俘虏也很换钱,有利可图之下,定然向弱小部落开战,然后将俘虏拿来换钱、换粮;第三、在高利的蛊惑之下,他们自然天天打仗,长此以往,胡人虽然有了钱,但却越打越弱小,这对大隋而言,自然是好事。”
“买来的奴隶,男人用来当苦力,比如说修路、修城池、垦田、挖矿,饭食只需保证他们不死就行,这样就能为我们省出更多劳力去从事其他行业。而女人则作为奖励,送给有功将士。至于买奴隶所需钱财,我们先行支付,等他们开出矿、铸出钱,我们非但没有亏本,反而还能赚到钱,此之以外,还有平坦笔直的道路、高大坚固的城池、便于灌溉的水渠。”
众人看着神色平淡的杨集,听着平淡话语中的内容,却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以他们对胡人秉性的了解,当胡人见到有利可图之下,肯定照着杨集这套路自相残杀。最终就像杨集所说这般,如果胡人真的抢弱小部落的人卖给大隋,还真是不计酬劳、无须抚恤的优秀士兵。
他们突然之间对胡人生出一丝同情之心,这简直就是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不对,杨集压根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给卖了,然后还帮人数钱。
这种办法虽然没有屠胡令那么干脆,但论及长久伤害的话,却比屠胡令更有效。至少,大隋不用损失什么兵力。此消彼长之下,胡人最后还有多少人?
这方式、这手段,实在太狠了!
“表兄的设想虽好,可胡汉之仇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如果将女奴都许配给有功将士,她们会不会把将士们杀死在床上?”年少的独孤平云对于胡人的习性了解不多,他说完以后,补充道:“反正我是不敢要的。”
众人尽皆大笑起来。
杨集接过薛举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温热的酒浆,笑着向独孤平云解释道:“女子在草原等同于货物、牲口,是可以当做奴隶来买卖的物品,她们对原有部族产生没有什么归属之心。要是嫁给大隋士兵、大隋光棍,便有了一个安稳的家。这对她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仇视大隋的成年男子,已经有了完整的思想,如果将成年的男**隶纳入大隋户籍,他们会将仇恨的种子一代代的传播下去,迟早会爆出巨大的威力。而我大隋不缺人口,但缺劳力,所以他们只能当劳力、苦工。当然了,在压榨男奴劳力之余,也可以适当挑些表现好的人加入大隋,他们看到了希望,更卖力为我们开矿、开路。”
“而何妥为首的‘直道署’在修直道时,于焉支山发现了好几个石炭矿、金矿;工曹在祁连山山脉中段、西段,也找到了几个金、铜、铁矿,从这些地方开采出来的矿石品相相当不错,但需要大量人力开采。如果雇佣凉州青壮开采,工钱加上粮食,将是一笔巨大开销,如果把那些俘虏拿去开矿,又会影响到直道的进度。所以比起雇佣大隋百姓挖矿,还不如直接从这边购买奴隶,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加剧胡人之间的冲突,也能减轻庭州、伊州的防御压力。”
李靖看着杨集笑道:“接下来的奴隶买卖将会接受以成年胡人为主?”
杨集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大湖区现在陷入了严重的粮食物资危机,且女人多于男人,我们这时去买女奴隶的话,定然不会花费多少钱粮。”
“其实手段也可以更加柔和一些。”李靖叹息道:“等四门学、县学、州学学堂开了,我们可以吸纳胡人的孩子来学习,从小灌输汉家理念,百年之后,这四周自然便是我大隋的牧场。”
杨集摇了摇头道:“柔和的教化手段,短时间内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促使胡人有了忠君爱国思想,这对大隋可不是什么好事。而我更担心的是,以后有人以此为据,说什么‘天朝上国当以仁为本,番邦小国需以教化为上’,如果这样的话,必将弱化我大隋的尚武之风、铁血之风。而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尚武之风、铁血之风,再怎么繁荣昌盛,也只是别人眼中的肥肉。”
“我活不到你说的‘百年之后’,也无法保证这种理念以后还会执行下去,所以趁现在还年轻,先以激进的手段做出些成绩,效果好的话,支持这种政策的后人自然很多,支持的人多了,这种政策才能继续使用下去。当然了,如果我们买来的女奴隶带来了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我们也可以将之思想混沌的孩子收入学舍,与大隋的孩子一同接受汉家教育。”
李靖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殿下目光长远,李靖佩服。”
“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杨集看了李靖一眼,笑着说道。其实李靖各方面的资历都不够;他之所以能够当上庭州刺史和总管,一方面是庭州为大隋新入手之地,四处皆敌、远离内地不说,而且又有几十万灾民拖累、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所以世家门阀、朝中大佬看不上这里,也担心自己的子侄把庭州搞砸了,这才没有人争刺史、总管等职。另一方面是杨集自己大力推荐。
而今,李靖算是卫王系的核心成员之一了,只要杨集自己顶得住政敌们的进攻,巍然不倒,那么李靖就跑不掉。
杨集沉吟半晌,又说道:“庭州自汉以来便是丝绸之路北道必经之地,如今西当突厥、北当薛延陀、南抵高昌,你们安顿好百姓以后,就在边境择地兴建贸易之城。至于奴隶贸易这方面,可以先行展开了。”
“卑职遵命!”李靖躬身应命,他听杨集详细的说了这么多,不仅明白奴隶贸易是经济战重要要的一个环节,而且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来搞这奴隶贸易,远的不说,庭州北部的薛延陀、西部的西突厥、南部的高昌国,必将得被他洗刷一遍。
杨集吃过“军神”、“西秦霸王”的亏,心知李靖这家伙还不是“出将入相”的水平,现在还不能以军神、宰相的眼光来看待他,于是又不太放心的吩咐道:“奴隶贸易是可以做,只不过庭州周边各国各族相互征伐、相互牵制,这情况对我大隋、对庭州百利而无一害。你在吸食他们潜力之余,也不能逼得太紧,免得他们抱团取暖。所以你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适当的给他们一些甜头。”
“喏!”
7017k
大隋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