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火并案(1/1)
粪堆瞪着少年,那是法师看妖怪的眼神,仿佛能扒掉少年一层皮,看出他的原形似的,严肃而又正气凛然地道:
“别打马虎眼,说实话!”
“你让我说什么?”少年被他云里雾里,问得脑袋大。
“你是不是‘有命花’派来的大修行者?”
“天呐,这哪跟哪!”
柴垛感觉粪堆的脑子被吓出毛病了,才不会任凭他胡来,立即反唇相讥他的不可救药,道:
“我可以作证,这麦粒瀑布跟他无关。
他也不是大修行者,他就是个男人,一个狂野的男人!”
说完,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拽起他就要走。
少年被柴垛说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粪堆的心事重重,没在意这言语之间闪烁的秘密。
他只是跳起来,一边牢牢抓住少年的另一只胳膊,阻止柴垛带少年离开,一边跟柴垛解释道:
“妹呀,你是不知道。
咱老渠柳方圆十里地,两万多亩春麦,像被风卷过一样!
麦秸折断,麦穗脱粒,收割完毕。
你都长这么大了,不论冬麦,还是春麦,我们收完过吗?
这除了‘有命花’派来播种的大修行者,试问,谁能做到?”
柴垛也被问愣住了,眼巴巴看着少年,嘴唇张几张,却没说出话。
就在这恍惚间,她几乎相信了粪堆的话,但是,若顺着粪堆的话捋一捋,就会找到经不起推敲的地方。
她疑惑着,把漏洞说了出来,道:
“我见过播种的大修行者,他们要发功呀!
你看少年……”
是啊,粪堆明白了她的意思。
少年被他兄妹俩一人一只胳膊,拽成“大”字,那边麦山尖上的三尺瀑布仍在流淌……
再明显不过,少年跟麦粒瀑布,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柴垛还怕有疏漏,在心里慎重地,把前前后后,筛了又筛,她得出肯定的结论,道:
“从昨天傍晚回来,直到现在,他跟我寸步未离。
哥,真不是他。”
面对切实证据,粪堆放弃了自己的猜想,也放开了抓住少年的手,失望地躺在麦山上。
柴垛扶着少年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在他的旁边,跟他肩并肩,皱着眉头,想给这怪异找出个头绪。
她茫然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望着村口,却见来路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大袖长衫,踱着方步,悠悠走来,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
“哥,哥。”
她来了精神,指着村口,喊着粪堆,道:
“老祖!”
老祖看似走得规整缓慢,却“咻”地就到了眼前。
粪堆忙得“一骨碌”翻身爬起来,就要拜见,却被老祖微微摆袖,托住,免了他的礼节。
柴垛和少年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施礼,老祖已经一把握住了少年的脉门。
看来,老祖的怀疑,跟粪堆如出一辙。
柴垛刚要出言解释。
老祖却已大笑,像是老友重逢一样欣喜,道:
“小兄弟,欢迎来到老渠柳,欢迎入门柳氏一族。
走,到老朽屋里坐坐。”
他拉着少年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身对粪堆招招手,道:
“你也来。”
粪堆慌忙跟上。
柴垛有些担心,却不敢上前。
老祖的宅子在村子最北边,孤零零的小院,被杆杆翠竹簇拥着。
门前有两棵银杏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这宅子和村子里的各家都不相连,离它最近的,也要有二三十丈远,已经算独处在村外了。
老祖修为高深,也曾是“有命花”的一员。
给曾经的奂县令蔡权,做过贴身侍卫,是‘有命’品阶的侍卫副统领,算得上是叱咤一方的大人物。
只因同情“有命挣”的穷兄弟,超额度支了衙库银钱,被褫夺了“有命花”的名分。
按律,他的修为也应被废掉。
但,多亏有蔡权照拂,只走了个形式,保全了他一身的本领。
平日里,老祖深居简出,对外宣称是修心养性、调理身体,过着衣食无忧、颐养天年的生活。
暗地里,却是勤修不辍,日夜不停,只盼早日登临不系之舟,好择机东山再起,重获“有命花”的名分。
昔日的奂县令蔡权,如今已升任大司命品阶的英州牧,成为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而老祖也一只脚跨过不系境界的门槛,只差半步,便可登堂入室。
前几日,英州牧大人还有信函过来,询问他的修炼情况,并说身边少有信得过之人,翘首以盼,他早日回归。
三人穿过村子里忙碌的人群,很快就来到老祖的宅子前。
老祖的院门,并未上锁。
粪堆轻车熟路地抢先一步,推开门,却看见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正睡在院子当中,像个人一样躺着,四脚朝天,睡得肆无忌惮。
老祖竟似没有看到,仿佛,这就是他一手养大的,看家护院的老狗,就该这样躺着,就该躺在那里,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粪堆只是惊讶,最意外的是少年。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终日跟他形影不离的小黄狗,来到这儿,就抛弃了他,还找了个这么幽静的所在,这么显赫的主人。
唉!
人不如狗啊!
少年心里稍稍感慨着。
那狐狸一样的小黄狗,却一跃扑进他的怀里,紧紧趴在他的肩上,有死活再也不分开的架势。
那感觉,就好像它是被老祖劫走,被强行关在了家里一般。
老祖和粪堆也看懂了它的无言控诉。
粪堆很诧异。
老祖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辩解。
来到堂屋,老祖自行坐下,也不招呼少年和粪堆。
他俩只能树桩一样站在那里。
老祖咂咂嘴,好似在理思路,又顿了一下,才伸出右手食指,斟酌着道:
“记住一点,昨天,小命大人和他的四个小命从,没来过我们老渠柳。”
“老祖。”粪堆听出有些诡异和阴谋,不安地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
老祖长叹一声,并没有回答。
只是后撤身子,半躺在椅子上,好似事情棘手到让他心神俱疲,需要强打精神才不至于垮掉。
过了一会,他重新坐起,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
“多蹊跷的事!
我去了趟北柳庄。
听说,昨晚,小命大人和他的四个小命从,火并了!”
“火并?”
“对。
火并。
无一生还。”
粪堆被吓傻了,眼睛直勾勾的,好像被虚空里的一只手,紧紧攥住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