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暗影（1/1）

夜风有些微凉，拂过的时候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及地长发被绾了起来，露出后衣领有些遮掩不住的白皙后颈。没有装点任何饰物与脂粉的小小人儿在黑夜中更显恬静与清灵，乍看之下还以为是误落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小仙子。

廊道两旁的红色灯笼随风晃动，烛火忽明忽暗，与现下寂静无声的情景比起来显得有些诡秘。

这是在往翎京馆某个厅堂的路上。她穿得很单薄，一身白衣依旧，在徐徐吹来的夜风中时常忍不住偶尔瑟瑟发抖。

虽然夜风很冷，虽然这样跑动让她感觉有些疲惫，还有些微微的轻喘，但随着她跑动而响起的悦耳铃声却让她唇角牵起了一抹小小的、甜甜的笑花。

蛊雕原本是不怕冷的，因为他们全身都覆满羽毛，更有及地长尾，足以抵御世上任何一切的寒冷。

只是为了符胤，她舍弃了那种形态，舍弃了能够保护自己的本能。

她喜欢符胤，她不要自己是妖，更加不要自己是蛊雕，她想变成人。只是妖终究是妖，蛊雕终究是蛊雕，她能使自己外在的一切全部模仿人类，却永远改变不了自己是妖的事实。

这样的情感与事实她那时候还不懂，也不曾去思考过。直到后来她懂了，她了解清楚以后才发觉，原来现在的一切无论对她或是对符胤而言，都是多么的奢侈与强求。

突然，拐角处有人走出来，她一时止不住脚步，与来人撞个正着。

"呀……"疼……她捂着小巧的鼻后退了一步，在抬头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有那么片刻的微愕，随即叫唤出声来："符胤……"

是符胤没错，可是他的神情跟往常不太一样。他紧紧地皱着眉，脸上没有笑容，连瞳眸的颜色也比往常暗上几分。

他有心事，而且还有很重的杀气。

鹿铃是非常敏感的，因为她是妖兽。鼻间嗅着符胤满身浓烈的杀气，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能怯怯地再唤他一声："符胤，你怎么了？"

她伸手想要碰触他，岂料却被他抓住。

他低头，看着她的手，然后以自己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他当时的掌心很温暖，直到许久以后她都记得现在这个温度，只是他的嗓却是冷的，还有些干涩。

"鹿铃，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假若这个世上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纯真无邪、毫无心机，那该有多好？"

什么意思？她凝眸瞅向他。"可是我觉得……现在的符胤就很好了啊……"对她好的符胤就已经很好了，会疼爱她的符胤就已经很好了，她那时候，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很久以后，当她知道原来人无法总是活得那么简单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一厢情愿。

"很好？哪里好？"她可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就连那个现在已经坐在帝位上的符锐也是。

他的语气有浓浓的自嘲意味，她心里一急，切切地扯住他的衣襟："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符胤的，但是、但是，在我心里符胤就是那么一个人，他对我和心芽都很好，他已经很尽力、很尽力想让我们都幸福，所以、所以……"

她急了，急得连舌头都快打结，后面的话语已经无法再用言语表达出来。

"我从不跟人去争什么，因为我娘说过是我的就会是我的。可是我不争，不代表别人就会放过我。现在南华国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皇帝，他的帝位是我这双手沾了多少鲜血为他换来的，是我的剑斩碎过多少人的骨头和血肉替他守住的……有时候我真的想杀光他们，因为至少那样，我就不用烦恼那么多。"

鹿铃圆瞠着眸，显然有些微微的惊愕："可是……你没有杀他们啊，不是吗？我知道，其实符胤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符胤也不想杀人的……"

他曾说过他想要那个帝位很容易，他今天回来的时候也说过想让心芽不嫁给慕容孝很容易，那都只需要他轻轻的一剑，一剑而已。可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符胤倒是蓦地笑开了，好像有点指责似的低声轻斥："你啊，总是把人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当我杀第一个的时候我会感到很难受，我为他的家人、朋友先替他感到难过。可是接着，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数不清，我的这里，就渐渐的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指着自己的左胸，重重地捶了几下。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摇着头："你感觉不到了，鹿铃以当你的心，帮你感受一切。你杀人，我会难受的，很难受很难受。"

符胤笑着摇了摇头："笨丫头，你这股莫名的傻劲还真是让人感动，你还真是世上最甜美的毒药，害我沾上了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总是莫名的令人动容，又总是莫名的令人心头一暖，真是让人无比怜爱的妖兽，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捧在手心里珍惜着。

"这是赞美吗？"总觉得他的话里半褒半贬，让她不明意思。人类的语言真是麻烦，总是拐弯抹角的令人头昏脑胀，像他们妖兽那样直接不是更好吗？

"算是吧。"就是像她这样越是单纯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才会越显珍贵，才会让他越想拥有。符胤揉了揉她的头，脸色倏地严肃起来。"铃儿，宰相在朝中的势力已被我除去一半。等下次与玄刃国交战回来，我便请求皇上指婚，让你当我名副其实的妻子。"

鹿铃一愣，好惊讶地后退了一步："咦，可是我……"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当好妻子这样一个角色，因为她近来发现其实"妻子"这个词的含义和"要陪他一辈子"之间还夹杂着许多。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的支支吾吾，果决地下了决定："以前我总是没什么想要的，连那个帝位也不曾觊觎过半分。可现在，我有想要的了，我想要鹿铃。"

这是他第一次向人表明心迹，也是第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

那个"要"字包含的实在太多，其实不用他说她也明白。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比起一百多年来的那些日子更能让她感到喜悦与满足。

他看她的目光总是太深情，他对她的情感总是太绵长，她早在不知不觉中沉溺在他那份不可多得的柔情里。

晃着小小的脑袋，她突然傻傻地回了他﹣句："符胤本来就长得很好看哦，笑起来的时候就更加好看了。"符胤其实一点也不残暴，他只是想要保护他自己。他的世界里有太多的太多是她所不能介入的，但从不把烦恼带到她面前的符胤，面对她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半点伪装的符胤，是最让她着迷、最让她深爱的。

"笨丫头。"符胤轻轻一笑，牵起她的手：

"回房吧。"

"嗯。"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道黑色人影从阴暗中闪现。漆黑中无法窥视他的容貌，但他的嫉妒与恼怒却通过那片黑暗传达了开来。只听他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蛊雕，你是当人当得太久了吗？现在居然连谁好谁坏、谁真正对你好你都完全分不清楚了？"

风势蓦地变大，吹起一地落叶，吹散了空中遮掩圆月的浮云。月色洒落，照亮了四周的昏暗，然而方才黑影闪现之处却实连半个人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