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噩梦之源(之一)(1/1)
孟知意第三次伸手终于抖着手攥住了茶杯,茶水却撒了大半,都泼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细白皮肉被滚烫茶水劈头浇下来,瞬间红肿一片。
孟知意毫无知觉,他在胸腔中难以言说的闷痛里缓缓闭上了眼。
“爹,您听我说,此行凶险万分,您务必要重视粮草,最要紧的就是安排人优先看顾粮草……”
“是,此战必胜,爹……您定要穿好战甲,刀剑不长眼,要护住胸膛腰腹……”
“爹……此去定要当心……”
“此战,中原大获全胜,敌方全军覆没,我方……孟元箴将军与副将被俘……重伤……不治而亡……”
“听说孟将军死状凄惨,脑袋都被敌方割了……”
“孟将军为了护住粮草,与敌方周旋,对方身手矫健,更是有一把极为锋利的软剑,原本刺向孟将军肩膀的剑被坚韧铠甲弹开……”
“直接血染颈项……”
“实在凄惨……”
爹!!!
孟知意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倏地睁开眼,只见满地血红,他爹躺在血泊里睁着眼,脖颈上炸开厚重的血线,死不瞑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
怎会如此?!
他明明已经把要发生之事尽量规避了,为何,为何竟落得如此下场?!
孟元箴还是死了,像他在梦里看到的那样,甚至更为凄惨。
孟知意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瞪着眼,面前的影像一会儿是屋里的暖榻,一会儿又变成孟元箴的惨死。
“啊啊啊啊啊……”
手里的茶杯不知何时被他当做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杯身碎裂,碎片裹着热水狠狠扎进孟知意本就伤痕累累的手心,可他毫无知觉,碎瓷片被他攥着越捅越深。
崔霁珩自从揣了那绳结脸上就开始发烫,这会儿只想快点回宫见到孟知意。
孟钰玩风筝玩的不亦乐乎,崔霁珩死拉硬拽终于让他挪动了脚步。
“好容易出来……嘶,你别拧我,小兔崽子!”
“回去,师尊一会儿等急了。”
“你玩高兴了就不让我玩了!他急什么急?还当你是离了他不能吃奶的小宝贝?!别掐我!!!”
最终,崔霁珩的胳膊拧青了孟钰的大腿,孟钰怒骂中匆匆付了钱,认命往回走。
二人脚步快,在人声鼎沸的桂花胡同挤了出来,在阔路上没走一会儿,便能看到皇城宫殿。
他俩都是跟着孟知意的人,自然打眼,也没人拦,进了皇宫再往前几步,便能看见颇为华丽的紫宸殿,以及比寻常宫殿高出一截的长乐阁。
崔霁珩原本悠哉的脚步忽地一顿。
耳畔吹来清风,这样明艳的午后很是惬意,是少有的,不用赶在路上才能看的风景。
高楼阔路之上没有任何声音。
崔霁珩抿唇,抬头看了一眼阳光照耀下金碧辉煌的紫宸殿。
心里隐隐腾出些许不安。
孟钰手上捧着那碗带给孟知意的汤圆,白白胖胖的汤圆被他照顾的很好,还氤氲着热气。
崔霁珩隔着衣服攥了攥那两条绳结,把那些荒诞没来由的不安压了下去。
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顺着孟知意的手腕滑到腕关节处,集成一小滩,顺着突出的手腕尺骨滴落而下。
滴答。
滴答。
滴答。
孟知意猛地打了个颤。
那截碎瓷片深深插进他的手心,剧痛换回来的一丝理智在听到血水溅在地砖上的声音时分崩离析。
孟知意痛苦地呻吟一声。
比亲眼见到父亲死状更为凄厉的黑暗情景,合着滴答声无孔不入地侵入孟知意脆弱的神经。
“哎你说是不是很怪,少主一个大男人,喜欢吃这种娘唧唧的东西......”孟钰掂了掂手上的汤圆,跟崔霁珩调笑两句。
崔霁珩没说话,他不以为意地想,是吗。
原来师尊除了喝茶看书以外,还有这么柔软,宛如幼儿贪嘴糖果的小爱好。
可是眼下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整颗心沉了下去,闷闷地在胸腔中跳动。
不安让他加快了脚步。
崔霁珩脚步越来越快,孟钰原本遛弯大爷似的悠哉脚步被他带的不自觉要跑起来。
“你这么快作甚?又不差这两步。”
崔霁珩没理他,他快步经过昨晚一头扎进去过的池塘边。
阳光清透,美景依旧,潺潺流水从池塘倒流进假山缝隙,再从山顶落下,溅起的水珠落在水面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崔霁珩忽然心口发疼。
他毫无征兆地跑了起来,他无从解释,毫无缘由,说不出为什么要跑,就只是飞快跑起来,把孟钰远远甩在了身后。
“哎你!”
师尊......
崔霁珩昨日扭到的脚踝不要命似的大跨步登上红梯。
师尊。
崔霁珩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酸涩的汗水顺着额角滴到衣襟上。
师尊!
少年跑得飞快,像是新婚后等不及去见自己的新娘。
崔霁珩一脚踹开了长乐阁的大门。
“师尊!?!”
孟知意恍惚间,从黑暗中勉强挣脱出的清明里,盈满了这两个被喊得极其用力,撕心裂肺的字。
是谁?
很熟悉的感觉,像是每一次遭遇困顿黑暗,都会有这样一个声音将自己拉出去。
崔霁珩看到屋内情景后险些双膝软倒在原地。
他不敢出声了,甚至呼吸都放缓。
屋中坐的不是他的新嫁娘,不是笑盈盈接过他绳结的师尊,也不是他和孟钰以为那个会笑骂他们乱跑的孟知意。
崔霁珩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努力也压不下去的颤抖,“师尊,您先把刀放下。”
他每说一个字,就缓缓抬脚朝孟知意走一步。
“师尊,我是崔霁珩。”
崔霁珩最终在孟知意身边站定。
他声音轻柔,安抚着慌乱的孟知意。
“把它给我吧,”崔霁珩弯下腰,尽量不着痕迹的把手凑到孟知意脖颈边,两指捏住刀刃,把刀从孟知意僵直的手中抽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此时疯癫失神的孟知意会反抗,毕竟自己刚推门的时候他就一副毅然决然要一刀捅进自己脖子的架势。
但孟知意竟然很温顺地任他从自己手里拿走了刀。
“哐啷。”
刀被崔霁珩狠狠甩在了地上。
孟知意忽然感觉有光把黑暗撕开了。
很温暖,一下子把他从梦魇里拽了出来!
崔霁珩把孟知意死死按在怀里,双手轻抚他仍在颤抖的肩背,嘴里轻轻念叨着,“没事没事没事了,师尊快醒醒,快醒醒......”
孟钰进了门,也发现了孟知意的不对劲。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本安安稳稳伏在崔霁珩怀里的孟知意忽然痉挛起来,呼吸急促,翻出眼白,一副要窒息的模样。
孟钰一把将他拽了出来,然后飞快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刀尖用了巧劲,隔着层叠的衣物,刺在孟知意的心口,一瞬间就有血流出来,把洁白的中衣染红一小片。
孟知意一下子软倒在崔霁珩怀里,昏死过去。
“把少主平放在榻上,衣服脱了把心尖血引出来,我去准备点东西。”
见孟知意安静下来,孟钰松了口气。他平时懒散的调调消弭的无影无踪,干脆利落地交代完事情,转身将长乐阁的门窗都紧紧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