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得过且过(1/1)
小楚从四岁被送到皇庄之时,最初就是住在的畜棚里。那时候他没有衣物,脖子上一直拴着铁链条,与周遭骡马无异。
五六岁开始,他会被牵到磨坊,链条锁在一处石磨盘上,然后被鞭子驱赶着没日没夜地拉那个沉重的石磨盘,直到筋疲力尽,怎么打也爬不起为止,才会又被拖拽回畜棚拴好,喂一些马粮猪食休息三两天,再如此重复,日复一日。
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忘了怎么说话,也从不知道人应该每天吃饭睡觉这种基本的常识。他记得当时学会的唯一的人话,就是挨鞭子的时候数数,数完了说“谢谢主人”。
那段阴暗的岁月,一直是他的噩梦。他却晓得或许他永远无法真正逃脱,他早晚会回到畜棚。当然,畜棚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总归能遮风避雨,没有衣服还能与牛马依偎在一起取暖。而且王府的马粮应该不难吃才对,否则军马怎么能长那么壮实?
小楚心中有许多疑惑,却再不敢多话,从很小的时候他就醒悟到没有人愿意听一头奴畜说什么。他只用乖乖听从安排,跟着走,等着分派活计。他甚至并没有妄想能得片刻休息,与几年前那些严酷的刑责相比,如今这二十几鞭根本只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绝对不会耽误做事。
这一路上小楚难免暗中感慨王府果然很大,从他来时进的那处角门到下奴院子都只不过是王府的一隅,夹道走廊宽敞的能跑马车,匆匆远望屋宇连绵不见边际,大院子套着小院子,少说也是上百亩地数千间房子的规模。
王府就是王府,畜棚估计也会比皇庄大上几倍。
谁知跟着老家丁走了一阵,小楚竟被带进了一处小四合院。不知此间是什么人的居所,为何他会被带来这里安置呢?
老家丁推开院子门,扭头对身后跟着的小楚说道:“你以后就在这院子里听用,没别的吩咐尽量不要离开,免得打扰了旁人。每日卯时,记得自己去刚才你领家法的那个下奴院子领餐饭,若无要务,戌时各院准时落锁,误了时辰就等着挨罚。”
小楚垂眸毕恭毕敬应了,没有多问,也无心再打听什么。他只是在想如果从来不曾希望过什么,也就不会失望了。不知不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秋天居然也这样冷,刚才还存着的那一丝夕阳的光,仿佛一下子都不见了,转瞬之间黑暗便侵袭而至。
老家丁也像是很不耐烦,懒得与他详细解说,便只匆匆交待道:“那边上锁的正房和书房是以前府里的老账房住的地方,有些贵重的物品,让你去的时候自有人来开锁。府里人手不足,既然安排你住这里,其余房间暂且都归你打扫吧。我还有别的事,回头若没人来差遣你,你就老实呆着。”
“是。”小楚深深作揖,再抬头就见那老家丁已经离去。
小楚这才开始打量院子里的情形。
他进来的这扇门是开在院子东南角上,院内有三间正房,西侧是一间书房,门上都有铜锁。院子南边有一排倒座,分成了三个小间,比正房低矮了一些,门窗都朝北开,想来是当初这院子里的仆人小厮居住之所。院子东侧,影壁之后,理应是东厢房的位置其实是一间库房,并无窗子,只有一扇门。
这种院落格局与皇庄里的高级仆人的居所没有太大差别。
在皇庄的时候,老账房为了方便差使小楚做事,也曾安置小楚就近住着。不过以小楚的官奴身份,寻常的小厮是没人愿意与他分享房间,都怕沾了晦气,他无奈之下就只好在堆杂物的一个小间里腾出了地方。
如今小楚学乖了,压根就不妄想能住在一般仆人住的房间,所以倒座那三间房他连看都没看,径直去了没窗户的库房。还好库房上只是挂了铜锁,锁头上还带着钥匙,一定是房中没什么要紧的物件。
夕阳余晖正自西边照过来,小楚推开房门,原本阴暗的库房内终于见了光。
这库房像是许久没有用过,平时也没人打扫,落满了灰尘,只角落里零散堆着一口掉了漆的破箱子,一把瘸腿的木椅子,还有就是一些打扫用的工具。没有床也没有铺盖之物。
小楚却并不失望,至少房间不算太小,空地上扫了灰尘,足够一个人伸直腿脚躺着睡的。
小楚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和自己的衣服放在破木箱子上,腾出手,拿起扫帚,麻利地清了清地上的灰尘。再举目四望,不仅是房内,就连院子里也不像是有水缸的样子。他计划着应该先寻到水井,用木桶打了水,将这院子里外能打扫收拾的都弄妥当了才算了事,可事实上他这次真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小楚将近三年没怎么挨过打,这会儿没人盯着看着,身上竟很快就松懈下来,疲惫痛楚还有不合时宜的饥饿,一波波不断纠缠着消磨着他的精力。
挨了一会儿,情况越来越严重,小楚决定不再逞强。
既然现在还没人来分派活计给他,他何不抓紧休息片刻?否则或许院子没扫人就撑不住了,等真有人来支使的时候,他没有力气做事岂不是更糟?
于是,小楚便直接趴在刚刚扫过的库房地上,闭上双眼,没力气关门,也懒得做那种无用功,免得万一有人发现他怠工偷懒怒气冲冲再将门踢坏了。
今天天不亮的时候,小楚就跟着车夫王大爷出了皇庄,那时还没到饭点,路上王大爷虽也有干粮分他,他却不好意思受领。毕竟他什么事都没做,还蹭着别人的车,哪有脸面吃饭?现下他也的确在偷懒怠工,压根就不再惦记今天的餐饭。
听闻老肃王一生征战沙场,为大雍帝国开疆拓土,家中却人丁不旺。早年仅有一个庶出的长子带在身边,出入沙场为国效力,却被贻误军机的大奸臣楚天庆间接害死,尸骨无存。
好在祖宗保佑,老肃王嫡出幼子生于沙场长于军中,天生神力武勇过人,比其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老肃王战死后以稚龄之躯接下帅印,枪挑敌国大将,巧设计谋力挫敌军百万雄师,一战扬名,十年彻底平定边疆。
如今这位年轻的肃王李云卿班师凯旋,举国欢庆,世人皆谓其为大雍男子楷模,真英雄也。
什么是真英雄?恩怨分明,对兄弟同袍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对敌人和有仇的从来都是恨不得饮其血肉狠辣无情。
想当初为了解救同袍将领,李云卿不怕危险身先士卒,突袭敌阵,浴血奋战,枪挑敌首无数,堪比地狱修罗。射伤老肃王的敌军将领,被李云卿千里追缴,生擒活捉,当了射箭练习的靶子,足足被射了百十箭受尽了苦楚生生疼死。
十年间,李云卿所到之地,敌军皆闻风丧胆。
这样的肃王,怎么会忘记害其兄长惨死的罪魁祸首楚天庆呢?
饥寒交迫,万念俱灰,小楚浑浑噩噩思量着,或许最好的情况是明天一早能完成分派的活计,也许就能在卯时顺利领到一天的餐饭。
然后呢,也许没什么然后,他又会继续挨打受罚,如此往复,直到死去。